颜倾三世 - 第五章 战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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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湮?”苏小繁惊疑不定地问了两声,却没有听到对方的回应,于是朝着他慢腾腾地蹭了过去。那家伙一直站在那个黑黢黢的地方,感觉要多森有多森。

    “别过来,”他的声音嘶哑,“会吓到你。”话音未落,苏小繁就已经震耳欲聋地尖叫起来,楚湮则露出一个被她打败的眼神。

    只见他的斗篷已然碎裂开来,衣衫半裸,肌肤骨均匀,面上一道被剑气压迫的红痕,从正中劈斩而下,着实骇人。

    然而古怪的是,那种可怖的伤势,竟在以一种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愈合着,苏小繁看得目瞪口呆。

    “你是神仙吧?凡人不可能伤势好得这么快的,那岂不是多割几刀也没关系?你会死吗?被刺一剑会不会死?会流血吗?流多长时间才会自动愈合?你这门功夫是怎么练成的?能不能私下里教给我?哎呀不要那么小气嘛,我又不告诉你们楼主,你就当偷偷地接济一下长得漂亮走在大街上有危险的小姑娘,积德行善行不?要不我给你十两银子?嫌少?那你给我十两!”

    一路上,她开始用这种无聊的问题缠着他,让他一个头两个大。

    “喂,苏小繁,你再罗嗦下去会让我有点想杀了你。”他忽然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这个人。

    “呵呵,”苏小繁笑得见牙不见眼,“你有胆就杀呀,杀了我那自然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不过那之后你们还珠楼会遇到什么样的麻烦我就不知道了,我的靠山有多硬你该不是没听过吧?”

    她在那自顾自掰着指头数道:“一,我的娘家是最块大陆上最大的世家大族,钱多得烧都烧不完,说要砸死你们还珠楼就砸死你们还珠楼;二,我的姑母是神迹北世家的正夫人,我还有个即将成为楚王妃的表妹,而且我们感情很好,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三,我还有个三军统帅的未婚夫,也是当今神迹的七皇子,那家伙从小到大既凶悍又霸道,要是知道谁动了他的女人哪怕只是一小小的手指头,那个人恐怕都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这事全神迹的人都知道的,我可不是在说大话哦!”

    “你在威胁我?”楚湮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面无表情地逼近。

    苏小繁本能地后退之余,脊背猛地抵在一棵树干上,楚湮一手撑在树上,将她圈在这个死角里,那个一直喋喋不休的小女人顿时就感到了危机,微不可察地旁边挪了一挪,为求自保讪讪笑道:“楚大侠,人家刚才都是开玩笑的啦,怎么可能有人胆大包天用言语来威胁您呢?您老人家是谁啊,出来那会儿可听你们那个神出鬼没的还珠楼主说了,您可是那个神秘杀手组织里的高手第一人哪!听说您以前还一个人单挑好几个帮派来着,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面对对方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楚湮似笑非笑:“就会编瞎话。”随即自顾自向前走去,走出不远,忽然感到了手腕处一片烟熏火燎般,低头一看,整个人的神色顿时冷了下来,手一扬,苏小繁还没反应过来,尖叫一声落到了他怀里。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数九寒冬也没眼前这个男人的眼光冰冷。

    “我、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苏小繁被他攥得手腕都要断了,痛又痛得慌,却又莫名其妙,低头一看,只见她原先咬过楚湮的地方,肌肤上居然如同烙上了一片蓝色火焰,顿时就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好吧,我的确是重霄谷的传人,我师父她是……”

    话未说完,就见他一个凌厉的巴掌扇来,苏小繁吓得面色刷地苍白,大气都不敢出,却见他在触及她的脸时力道忽然变弱,以刚化柔般将她左颊上的芙蓉花钿揭了下来,果然留有一个浅浅的深褐色痕迹,宛如半只蝴蝶之翅,正收拢了锋芒在那里酣睡,发着幽暗的蓝光。

    “你果然是那个死女人的徒弟。”他说完这句,再也不看她一眼,疾步向前走去。

    苏小繁望着他的背影,轻轻皱眉:她平生摊上神延那个面瘫君已经够悲惨的了,居然还要摊上一个较之前者更加面瘫君的楚湮,而且这家伙貌似比神延更不好惹,动不动杀气外漏,吓得她小心肝尖儿一路上跳个不停。

    到底是谁花了大把银子在雇佣谁啊?她心内一阵惨嚎,我怎么感觉被他给绑架了呢?尽管忿忿不平,还是一边将花钿重新贴上,一边小声嘀咕着侮辱楚湮的话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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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场之上,明亮的曙光从空寂之林上空冉冉升起,血腥黑暗的瘴气缓缓落幕,遥远而凄凉的魂祭之歌飘荡开来,犹如回声。燃烧殆尽的火堆前,数十个白衣巫师席地而坐,神情萧索,沉香缕缕升空,交织着模糊了人的视线。东篱圣女神筝束衣雪颜立于祭首,倾空杯中滚烫的还酹酒,耳边是潮水般汹涌激荡的诵祝之声,仿佛那些逝去的英灵在孑然发难——

    彼苍者天,曷其有极!

    溯回者朝,沧海者夕;

    天为正兮,謇謇之魂;

    幽寐战兮,呜呼宿莽!

    彼瞳者荒,彼逝者远!

    ……

    苏小繁坐在极度寒冷的岩石上,听着那若有若无的祭歌,望着不远处浓烟滚滚的祭祀之火,眼底一瞬间盛满了冰冷的寂寥。

    楚湮站在她身侧不远处,斜倚树干,怀中抱剑,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仿佛感受到苏小繁此刻不同寻常的心境,他没有想过上前打扰的意思。反正还珠楼楼主拿了人家的钱财,临时派给他的任务就是保证这个诡异的女人在返回神迹王城之前不会死掉,其他的他才懒得管。

    就在这时,从远而近地,林子里忽然传开悲痛欲绝的哭声,随即一呼百应,四面八方皆响起恸哭哀嚎之声——是禁令解除后,已殁士兵的亲人们前来认领尸体了,那此起彼伏的呼唤声打破了这个死亡重地的阒静。

    “狗子,狗子!你在哪儿?娘找不到你呀!”一个妇人哀哀哭告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到苏小繁耳边,宛如一记晴天霹雳。

    苏小繁随地捡起一个冰冷的头盔,小心翼翼地揽在怀里。恍惚记起,此行她的胞弟苏小冕也消失了,可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顿时抱臂立着,心下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剧痛惨然。

    神阑出嫁那天,苏小冕是第一次正式出征。他全副武装神抖擞地跑到苏小繁面前显摆,向日葵一样灿烂的笑脸围着她晃来晃去:“姐!我这副威风凛凛的样子,是不是都快盖过神延大将军了?”

    “少罗嗦,有本事活着回来!”苏小繁当时半倚着柜台清点账目,正数钱数到心花怒放,不耐烦地斜剔了对方一眼,漫不经心地应对着。

    尽管拗不过苏小冕对于从军作战的狂热癖好,做长姐的苏小繁不止一次泼对方冷水,暗地里却不止一次真金白银地替他打点周旋,希望铺平他的梦想之路。当日出发之时,苏小繁总是觉得内心忐忑,于是瞒着苏小冕上了阑公主的马车。

    如果他知道,一定会气急败坏地说:“姐,我已经长大了,不能总让姐姐保护我,以后我要保护姐姐的!”

    她想自己就会一如既往露出不屑的表情,掩饰内心小小的感动。

    然而,就这样一夜之间,轻而易举地夺去了他的生命,那三千护卫军统统命丧黄泉。他们之中,不知有多少年轻狂妄关于将军或者守护的梦想,哪怕仅仅是死去的魂灵们纠结起来,也一定能够铸成一道罪孽的长城。

    那天夜里,神阑旧疾复发,苏小繁一直陪伴左右,本无法分心关注苏小冕。只知道后来,听到重甲曳兵在林中呼啸,她撩开纱窗一角,看到茫茫夜色中,护卫军的列阵被一支骑兵冲散。敌人的盔甲暗如死灰,头盔后是深如黑洞的双眼,挥剑斩过,人马俱翻,摧枯拉朽。

    那是蕹灵军团。死士们的身体明明被刀戟戳穿砍断,可是哪怕身首分离依旧不死不倒,如同僵尸般挥舞着双臂向前砍杀,每迈进一步,死亡的气息便弥漫得更加浓厚彻底。

    “小冕!”苏小繁看到胞弟被一个骑士绾箭当穿过,宛如一只单薄的纸鹤,惊怖欲死,刚跃出车外就被一个鬼魅般的甲兵劈面一刀,本以为必死无疑,不料眼前青光一闪,楚湮横剑挡在她的身前。

    手腕一转,长剑噗地一声划过,那个甲兵顿时被劈为两半,骨支离时鲜血溅了苏小繁一脸,差点没把她吓昏死过去。

    苏小冕当时眼中流露出来的那种震惊和绝望,是她所不愿回想的。刚刚开始的旅程,就此草草结束了么?所有隐秘的愿望,也会随着躯体的腐烂消失而不见天日。

    空寂之林里,那些面目全非身体腐烂的士兵,如果已经辨识不出身份,便只能被当做无人认领的孤魂野鬼,由当地衙吏扔到一个大坟冢里,草草掩埋了事,筑成万人堆。

    一座新坟隆起,多少人心塌陷,日后风雨啾啾,必是新鬼烦冤旧鬼哭。

    苏小繁仰头望着天,黑气散开,苍穹明亮如宝石。她凄然地弯了弯嘴角,似乎想笑,可是始终笑不出来,怀抱头盔转身离开,走出不远,蓦地将头盔奋力向后抛出,“嘭”地一声巨响,头盔砸在石上四分五裂。

    “你要去哪里?”身后,楚湮低沉的声音问道。

    苏小繁回过头来嫣然一笑道:“秦淮镇。”那个笑容怎么看怎么有点像修罗斗士的味道,眼神仿佛在向人挑衅。

    “不去雪原上看看西将军么?”他对神延自然是没兴趣,他有兴趣的是雪公爵的蕹灵军团。

    “看他干嘛?”苏小繁轻轻一笑,加快脚步往前走去,口中道:“看了十几二十年了,早该看腻了,更何况我们之间是经得起考验的,就像他永远都不会担心我出事一样,我也不会杞人忧天地担心他哪天死在外边,这就叫做默契。再说了我管他,我现在还自身难保呢,说不定我一出现,他又要指着我骂叛徒,还要把我杀掉,我自己的功力最近正在萎缩,也是时灵时不灵的,这万一要是突然不灵了,谁来保我?你?我看你呀,肯定躲还来不及!退一万步讲,他要真死了大不了我守寡!”

    楚湮极端后悔自己不该问她问题的。每次他说一句话,那家伙都会说上十句不止,直把人绕得晕头转向。

    他不禁抚着自己的额头,深表默然:西将军将来要娶这样一个女人,实在可敬可叹呐。

    苏小繁自是不知道自己被人暗地里埋汰了,还兴高采烈地说:“前阵子我听人说,秦淮镇上又来了一名绝色美姬,我相信楚公子也一定很有兴趣知道她是谁吧?”

    秦淮镇乃是全天下鼎鼎有名的风月场所,楚湮果然很有兴趣。

    据说神迹史上某位风流潇洒的君王到过此地一游,挥墨在秦淮镇著名的娱乐场所秦淮楼的牌匾上提有“人间仙境”四个字,从此那秦淮镇名声大振。加上地理位置绝佳,几乎处于各诸侯国的交壤地带,历来贸易往来频繁,人蛇混杂,又不受任何州府管辖,行事更是荒诞无羁,营造出了一种令人触目惊心的开放民风。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镇子,夸张点说竟然达到富可敌国的程度,秦淮镇的秦淮楼,自然也就成了一个著名的销金窟,到那去的多数是一些家缠万贯之辈,抑或是豪门纨绔子弟,甚至有些潜装易服的王公贵族,也只有这些人,才有挥金如土的底子跟饮酒作乐的心情。

    至于秦淮楼的姑娘们,那自然都是人间极品,而且与一般的风月场所不同,秦淮楼内从不强制姑娘卖身,除非真有情同意合者,自愿结成连理,否则任何人不得仰仗强权加以干涉。因而秦淮镇上佳偶天成者,不在少数,怪不得引得天下文人妙笔生花只愿把其夸,公子豪士一掷千金为睹佳人面,那些旖旎而又深情的爱情故事不胜枚举,在秦淮镇就像每一天入暮之后都会彻夜燃放的烟花,美景流连,引得天下尽皆侧目而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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