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鞅 - 第一八三章 最后的萤火莲
男人一步都没有移动,就那么站在十步之外,目光森寒地看着南玉调脱力倒下。不远处的青衫女子终是不忍,飞快移动步子,伸手就去扶南玉调。
男人冷哼一声,将手中的剑轻轻一抖,抖落一串乌红的血,这才举步上前,一把掐住南玉调尖瘦的下巴,朝西莲讽道:“她喊的又不你的名字,你急什么?”
光线乍然亮起来,一路扫过男子致的眉眼,却意外的不带丝毫妖气,只让人觉得苍凉煞气。
“苇禛……”南玉调无力地唤出这个名字,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只是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罢工。
也不知怎么激怒了苇禛,苇禛一把从西莲手上夺过南玉调,鲁地将她双手反剪在身后,咄咄逼人地逼近她的唇,却偏偏不碰:“怎么,不是竺自恢,你失望了么?”说着手里加大力度一拧,咔一声脆响,苇禛贴着南玉调的耳朵咬牙切齿,“本早该这么做了,打断你的腿,撕了你的翅膀,将你锁进笼子里好生调教!”
右手腕大概是被扭得脱臼了,疼痛激得南玉调一身冷汗,她却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直直看着苇禛的眼睛:“呵呵,在那之前还请帮我一个忙……”
“帮你?可以,你求我啊。”(握拳!老娘想写这句台词好久了!!!)苇禛冷笑道。
“我求你。”南玉调向来能屈能伸视尊严为浮云,这会儿,求得一点难度也不带。
苇禛眯着眼,笑容蛊惑却森冷:“求我?你要怎么求我?”
“往东直去黑奉州,帮我救一个人。飞星不死,我就是你的。”
苇禛一愣,忽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忽又猛地增大力度将南右臂一撕,任她疼得浑身战栗:“你觉得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跟本谈条件,嗯?你已落到本手里,是杀是剐,怎么玩弄全凭本高兴。”
“可惜的是……”南玉调低低地笑了几声,“你要的不是玩偶。”
苇禛目光一凛。
“你就是舍不得,舍不得我死,舍不得我残……”南玉调嘴角还残留着苦涩的笑意,眼里却隐隐透出一股坚定,“帮我救飞星,我就死心踏地陪在你身旁,不做他想。”
“死心踏地”像一味极致甜蜜的饵,一把揪住了苇禛即将腐烂的心,诱惑他上钩。苇禛面上淡然无澜,心中却早已翻江倒海,断然不信一般讥诮地勾着嘴角,放开她背过身去:“你凭什么让本信你?凭你三番四次联手他人对付本的本事么?”
南玉调用没受伤的左手一把拉住苇禛的手,在他诧异的目光中贴在了小腹上:“这就是我离开东珠的理由,也是我离开竺自恢的理由。”
苇禛心里一咯噔,猛地瞪大双眼:“你……”
南玉调只是看着他,像很多很多年前初见时,眼睛里纯粹的黑,不带丝毫恐惧和怀疑,认真地看着他。而现在,她又理所当然把她最脆弱的部分放进他的手心里,仿佛笃定了他的心疼,他的舍不得。
苇禛眉心紧拧,猛一把甩开南玉调的手:“自以为是!你以为你还能博得本一丝怜爱?笑话!本会亲手掐死你腹中的野种丢给竺自恢!本要你生不如死!本要你成为囚笼里最下贱最可怜的奴隶……”
“你不会。”白雪洋洋洒洒,大风吹开女子的帽兜,一头青丝倾泻而下,而她涣散的目光中却缓缓漾出一抹清浅的笑意,忽如寒冰“喀嚓”裂掉一块,涌出一股温暖的春水。她松垮的右臂软塌塌地搭在一边,白雪映照着她苍白的脸,却显得那眼睛更黑,笑意更深——
“没办法的,苇禛,你爱我……”
——你的爱恨都那么极端,可以付出一切,可以抛弃所有,只要残存一丝光芒,就化身飞蛾,舍命拥抱那焚身烈焰,即便背弃了自己,成全我的卑鄙。
——苇禛,对不起,我看透了你。
——苇禛,对不起,我吃定了你。
这个冬天第一场暴风雪呼啸而过,落满血迹未干的大地,掩盖了杀戮,窝藏了憎恨。东珠国的边境之地,女子终于拼尽最后一丝力量,用一朵苍白的笑容结束了这不愉快的重逢,陷入混沌之中。
僵立在雪地中的男子,也终于在她即将倒地的最后一瞬伸出了手,将她紧紧捞入怀中。
三天三夜,高烧不退,三天三夜,浑浑沌沌。不知是谁往嘴里灌下苦涩的汤药,唇角全是温软的触感。下意识知道汤药是不能随便吞下的,却又不知为何努力咽下。
南玉调醒来的时候,这场席卷了大落整个中部地区的大雪终于停了。头顶是层层叠叠红色的帐幔,口横着长长的手臂,耳鬓传来绵长的呼吸。南玉调微微侧过头,正见一张酣睡中的迷人俊脸。只是大约做着什么不好的梦,苇禛的眉心紧巴巴地皱着。
南玉调毫无不适的小腹,鼻子一酸,水汽骤然聚集在眼眶里,凝做一滴热泪滚落下来。缓缓伸手,却被忽然惊醒的苇禛一把抓住。
“做什么?”苇禛的眼里全是戒备,却在看到南玉调的眼泪时生生愣住了。
南玉调挣开他的手,抚在了他的脸颊,感觉到指尖下他忽然绷紧的肌,又一颗莫名其妙的眼泪掉出眼眶,落到了苇禛枕在她脑下的手臂上。
苇禛干巴巴地开口:“要叫太医来……”
话未说完,岂料南玉调一把将他抱住,手指紧紧抠着他的背,一头扎进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苇禛僵住了,杀人他会,虐待他会,上床他会,调戏他会,威胁他会,可是安慰什么的……他怎么可能会啊?!于是,本来窝着一肚子火,攒了一脑子尖酸刻薄话的苇禛同学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顿大哭轰得彻底歇菜了。
直到西莲端着药进来,小声提醒:“殿下,药来了。”
南玉调的脑袋这才从苇禛怀里冒出来,努力吸了吸鼻子,湿漉漉的黑眼睛朝外眨了眨,瞧见是西莲,嘴又一瘪,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带着哭腔弱弱唤了声:“西莲姐姐……”
这一声来得太娇弱,娇弱到有些诡异,连苇禛都忍不住打了个抖,眼神古怪地瞧了南玉调一眼,才对西莲道:“端过来。”
“是。”西莲乍一眼还是那喜怒不露的模样,看南玉调的眼里却又隐隐多了一点什么。
苇禛接过碗,张嘴就含了一口,一手抬起南玉调的下巴。什么意思,一目了然。南玉调干笑两声:“还是我自己来吧。”
苇禛的脸“唰”就沉了下来。
南玉调吞了口口水:“这安胎药,你做男人的喝多了总是不好嘛。”
苇禛冷着脸盯着南玉调。
南玉调心中哀叹一声:好吧,妖孽活过来了。只好认命地张开嘴,让苇禛把药渡过来。不过这渡药,很显然是不够的。苇禛撬开南玉调牙关,把舌尖勾过来的时候,南玉调先还是蹙着眉勉为其难配合着纠缠了一会,见他毫无收敛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将他推开。
苇禛倒没有死缠烂打,反而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冷冷地斜睨着南玉调。却不料南玉调伸手抢了药碗,“咕噜咕噜”两三口喝完了,放下碗,一抹嘴角,道:“现在可以继续了。”
苇禛一怔,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南玉调嘴角一抽:“你不会非要含着药才接吻吧?其实,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觉得先漱个口会比较好……唔!”
红唇压过来,牙齿相撞,口腔里翻搅着浓浓的药味。
炭盆里火星子炸的四处乱溅,红纱帐暧昧地飘。
“嚓——”的裂帛之声惊动了窗外枯枝上的残雪,簌簌落地。
南玉调发飙了:“你撕我衣服做什么?!你给我……”
尾音被吞没在苇禛的唇齿之间。
片刻,南玉调再度咆哮起来了:“你给老娘滚开!死禽兽……你压到我肚子了!卧槽……”
这场燎原之火最终还是在南玉调装可怜喊着“肚子痛”的嘤嘤声中,被残酷地浇灭了。两个人的脸色谁都没好看到哪去,苇禛又担心又烦躁地叫嚣着要给南玉调下堕胎药,南玉调又害怕又恼怒地嚷嚷着要太监了苇禛。
这么闹腾了半晌,南玉调这软骨头又虚脱了,缩进被子里装鸵鸟。苇禛见她还算老实,便独自去洗澡更衣了。
西莲端了些粥水过来,静静地站在床边。
南玉调似是挣扎了许久,闷闷的声音才从被子里传出来:“飞星他……找到了么?”
西莲答道:“尚未有飞星消息,不过在黑奉州边境一家客栈里找到不少尸体,据查有部分乃是东珠国皇家近卫军。”
被窝里静默了一会,南玉调探出头来:“金将军……牺牲了?”
西莲滞了一下,一板一眼道:“客栈中不曾有幸存者。偶人死而不僵,殿下已命人烧了客栈,以绝后患。”见南玉调猛地僵住了,西莲想了想又道,“客栈中有些行李,刻着‘南’二字,想是您的东西,殿下亦命我等尽数取来,姑娘可需查点一番?”
南玉调讷讷地摇了摇头,半天想起来又问:“有没有看见一个楠木盒子?里边有个红布包的那个。”
西莲仔细想了想,转身出去打了个转,回来时手里就多了个扁扁的楠木盒子:“是这个么?”
南玉调接过来,打开盒子,取出里边的红布包,了才慢慢打开,露出里面的小红袄。届时苇禛洗完澡回来了,扎着松垮垮的广袖锦袍,露出一大片膛,肩上半搭着狐裘,散在脑后的发还滴着水,有些水滴自他鬓发中流出,顺着颈项的优美线条打湿他裸露的膛,尽是一副艳色诱人。他挨着南玉调坐下,眯着眼看那小袄问:“你做的?”
“偷的。”南玉调玩笑似的挑挑眉,“我能做出这么致的玩意儿?”说着,将小袄重新用布包好放进了盒子里。
苇禛瞄了眼一旁早已放凉了的粥水,指了指,冷声道:“换热的来。”
西莲二话不说,马上端起餐盘就走。
南玉调上下扫视着苇禛,目光停留在他春光大泻的口:“你不冷啊?”
苇禛没回答,只是扭头看着南玉调,也不知要表达些什么。
南玉调叹了口气,抓起那块先前被苇禛撕烂的衣料兜头罩到他脑袋上,使劲地搓揉起来。被蒙着头的苇禛冷不丁冒出一句:“你的手还想被拧断一次是吧?”
南玉调一听,赌气一般更加用力地搓起来:“你拧啊!再拧一次,你一辈子也别想指望我给你擦头发了!”感觉手心下那颗脑袋狠狠一顿,片刻,苇禛修长有力的手就一把扣住了南玉调的腕子。南玉调以为他真的要折自己的手腕了,脸当下就吓白了。
岂料苇禛抬起头,一双勾魂的凤目灰眸乍亮:“你……在给我……擦头发?”
南玉调嘴角抽了抽,青筋跳了跳:“不然你以为?”
“不是想蒙死我……”苇禛瞧见南玉调一脸见鬼的表情,忽然像得了奖赏的孩子一样咧嘴笑了起来,松开南玉调的手,低下头,“那没事了,你继续擦。”
南玉调很想为这个乌龙狠狠甩一把汗,却因为苇禛那一抹满足的笑意拧得心脏绞痛,过了很久,才又拾起布给苇禛擦头发,只是这一次,手法比之前要温柔的多。捻一撮湿发,三尺青丝握在手中,轻轻地揉,慢慢地捋,南玉调忍不住问:“我对你有那么差么?”
苇禛“哼”了一声,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
窗外阳光明媚,刺目的光晃得南玉调眯起了眼。
“苇禛,这是什么地方?”
“比亚城,皇族行。”
比亚城,原来已经在西贡国境内了么?南玉调忽然想起什么:“比亚城附近是不是有个生产萤火莲的峡谷啊?”
“萤火莲?”苇禛侧过头来,“你想去瞧瞧么?说来差不多也到花期了呢,不过若是想看,怕是还要等上几日。”
苇禛头发干得差不多了,南玉调扔了布,取了梳子,细细梳理,漫不经心道:“没记错的话,《天朝遗闻》奇篇里面好像有个故事是关于萤火莲的……”
“说前朝有个皇帝殡天,那皇帝的几个儿子为了王位挣得不可开交,准备合谋刺杀王子。当时的君鞅为了保护王子能顺利登基就连夜准备了千朵萤火莲,让萤火莲的蓝光笼罩着整个王子府,宣称王子得先帝护佑,是真龙天子。这个故事奇就奇在那次夺是发生在深秋,而深秋时节并非萤火莲花期。”苇禛被南玉调一梳子一梳子梳得正舒服,便应着南玉调的话说了这个故事。
南玉调又问:“花期未到……那那些花是怎么催开的?”
苇禛勾手,将南玉调揽入怀中:“自然是消耗内力一朵朵催开咯,怎么,等不及要看?”
“用内力?”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冬至那天夜里东珠的海湾,弥漫整个海湾的蓝色微光,还有绽放在竺自恢指尖的绚烂,那么多朵,该耗去多少内力……南玉调轻声问,“那样,很伤身的吧?”
苇禛以为她在担心自己,嘴角的笑意更盛,附身吻着她的眉眼:“别是千朵万朵的催,小百来朵倒也不碍事。”
“苇禛?”
“嗯?”
“带我去山谷看吧。不要催开的,我就想看看萤火莲最真实的模样。”
“只要你乖乖的,兴许我一高兴就带你去了。”
“……死妖孽,少给我蹬鼻子上脸!”
“小东西——皮痒了?”
“……!”
五日后,南玉调终于到了传说中的萤火莲山谷。山谷不大,地势也并不险峻,因为到了花期,附近也来了不少赏花之人,三三两两拥簇一团。山里没有什么灯火,为了赏花,多数游客选好位置后也都自觉熄灭了灯笼,四处都黑呼呼的,谁也看不清谁。
南玉调一语不发,安静地等待花开的那一瞬,周围太黑,她却不担心摔倒,因为她知道苇禛就站在身旁。
不知过了多久,远远的,一星蓝光点亮拉开了序幕,紧接着山谷各处都开始零星地绽放蓝光,很快蓝光就布满了整个山谷。风一吹,那些开到末期的花瓣便脱离花飘散开来,人群中连连发出欣喜的惊呼。
轻巧的花瓣泛着蓝色萤光往空中飘去,一如逆行的流星雨,用那华丽的色彩与光芒紧紧抓所有的视线。南玉调伸手,一瓣花瓣落入她纷乱的掌纹中,微弱的闪烁了几下,照出她略略忧伤的脸庞,然后安静地枯萎了。光芒消失的那一刻,一滴眼泪也无声地落下来。
“太过美丽的东西果然无法长久呢……”南玉调细细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
苇禛偏头,扫掉南玉调手里枯萎的花瓣,扬手抓了一把还在发光的花瓣合在她手里,随口问道,“你刚说什么?”
流星的碎片合在南玉调和苇禛的手之间,蓝色的光芒从两人指间溢出。南玉调忽然笑了:“我是问——我们要不要试试,看能一起走到多远的将来?”
大地的流星,深冬的烟火,转瞬的蓝色微光在湮灭的最后一秒照亮了男子的脸,他错愕地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水雾迷蒙的灰眸凝了一滴蓝色,南玉调没能看到那蓝色是否滴作泪水。
只是当所有的流星都坠落,所有的烟火都冷掉时,苇禛将南玉调紧紧拥在了怀中。
男子紧紧握着女子的手,他们像所有寻常恋人那般心还沉醉于那场华美盛景久久不能语,安静地走在山路上。女子的一只手搭在男子手心,任凭他或轻或重或急或缓的牵引,另一只手轻轻贴在小腹上。
萤火莲枯萎后的黑夜中,透过霾的微弱星光照不亮她黑蝴蝶一般的羽睫,也照不亮他眉心那颗朱砂痣。人流之中,他们满腹心事,匆匆赶路,谁也不知道,是谁与谁擦肩而过。只有那么一瞬间,她在他左边,他在她右边,可他们都以为,这是个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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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如你,一定看出苗头了——这主战场终于挪到西贡啦!大战前的最后一站!
进度是不是很快?更新是不是很有料?表扬我!快表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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