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鞅 - 第五十三章 十年修得同船渡
“不,不认识。”眉娘别过头,盯着地面。
男子也不说话,淡淡移开了视线。
“不说就算了,”南玉调耸耸肩,见眉娘还要辩解些什么,只摆摆手,“行了,我答应不过问你的从前,你不愿说的我都可以当作空,你也不用费力找借口……行了,过来看看吧。”
眉娘眼圈一红,几乎要哭出来了,但她倔强地深呼吸一口,走了过去。
“这个伤痕,是蚀骨鞭么?”
眉娘一愣,抬头盯着男子看了一眼,仔细辨认过伤口,很肯定地朝南玉调点了点头:“是。八层深度的蚀骨鞭。”
南玉调头痛地撑住额头:“如今江湖上有多少人会蚀骨鞭?”
“有多少人练眉娘不清楚,但是能够将蚀骨鞭练到八层以上的人,据眉娘所知……只有四人。”
“哪四个?”
“武林盟主格子丫,东珠的奇世智者,西贡王子和……我……只是……”
“只是?”
“蚀骨鞭的功力不易发挥出来,若使伤痕隐藏除了使鞭者功力深厚还须要用特制的鞭子。可是武林盟主的武器是短刀……”
“所以,武林盟主排除了。”南玉调眉头皱了皱,又问,“那奇世智者呢?”
眉娘看了男子一眼,模棱两可道:“他若出手,我们恐怕是无论如何也救不活这位了。”
南玉调眉梢一扬:“所以说,嫌疑人只剩下两个咯?”伸手一捞,揽在眉娘肩头,转到男子正面,“小海带啊,麻烦你告诉我就是你非礼咱们家眉娘,所以她一怒之下把你给抽下海的。”
男子抬起头,冷冷道:“不是。”
“……”南玉调叹了口气,咒了一声,“妈的!个妖孽啊……”
“公子?”
“没事,你们该叙旧就叙旧,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一次搞清楚了以后就不要给老子惹麻烦了。”说完把药瓶子丢在床上,“我先走了,眉娘温柔点啊,小海带记得上药啊。”
小海带:“……”
眉娘:“……”
等南玉调走远,倒是男子先开了口:“易眉儿?你果真还活着。”
眉娘恨恨道:“易眉儿已经死了!易家全部都死了!怎么,还是说等不及要跟你主子报告么?或者直接在此把我解决了,一切省事?”
“果真是你……”男子低头,给自己上药,良久才道:“主子不问,我便不说。”
眉娘冷冷一笑:“这个时候装好人未免太可笑了吧?如今,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
男子瞥她一眼,语气凉薄:“我本无权过问你的生死,当年那场莫名牢狱大火之后,大家只找到你们两姐妹烧焦的‘尸体’,并不是没有人怀疑过有人将你调包,只是主子不追究,我便不会自作聪明。”
“少来这套,莫不是你还期望我会对你们感恩不尽么?”眉娘冷哼一声,“总之事到如今你我渊源如何解决你说一句,我易眉儿奉陪到底。但公子对你有恩,倘若你对公子有丝毫不利,休怪本姑娘也使那一套心狠手辣!”说完,横眉拂袖而去。
男子仍坐在原地,眉头紧锁。
+++++++++++++++++++代表镜头转向的分界线+++++++++++++++++
话说,那啥——柳生抑郁了。
都说谣言止于智者,可惜这条船上女的都是八婆,男的比八婆还八,不男不女的都是八卦的源制造者,智者这种生物没有办法在这种环境下生发芽,于是谣言再一次如同霍乱一般把整条船包围了。
话说继“貌美堪比大姑娘的公子大人把尸体给亲活了”之后,又爆出“神秘尸体乃眉娘老情人,两人奇缘重逢,爱恨情愁恩怨纠葛剪不断那个理还乱”这一劲爆新闻。
于是,我们可怜的三级残废小柳生儿抑郁了,一个人抱着七弦琴坐在甲板上弹了半曲又扑到船舷边上吐个一塌糊涂。南玉调在一边怜悯地摇了摇头,和着酒吞下一口龙须酥:“我说兄弟啊,你怎么这么看不开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咱们船上,真相不出门,八卦传千里,我都变成‘能亲活尸体’的妖怪了我不还照样吃喝拉撒找快活,你怎么就这么会折腾自己呢?”
柳生回头狠狠白她一眼,“我没……唔哇——”话还没说完,又吐了。
“唉唉,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上吐下泻——”南玉调狗血地对月长吟,一副悲天悯世的表情。
赤风在一旁听得一头黑线,但比寻常少年更为收敛的沉稳格让他跟这诡异气氛有些格格不入:“公子,要不我去叫眉娘过来吧。”
“眉娘?叫她来干什么?她正和她小姘头联络感情呢。”
柳生怨恨的目光又飘过来——就你个王八蛋传的谣言!柳生实在没功夫跟南玉调纠缠,招了赤风,搭在那少年纤细的肩上拖着半条命钻进船舱。
夜风微凉,带着江水的腥气和潮气轻轻重重压到人的心上。
漆黑的夜,独行的船,七弦琴在风中寂声不响。
方才嬉笑不已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南玉调抬头正见弯月隐进云层,缓缓罩下一层影,恍惚之间想起那张美得不似真人的脸,自言自语道:“果真太平日子要结束了么?”
南玉调给自己斟满了一杯,举在半空中,良久又重重放下,溅出些许,逸散出淡淡桂花清香。偏头正巧见传说中的眉娘姘头正从舱里出来,嘴角立刻夸张地咧开:“唷,小海带!”
男子一张不带任何表情的脸,他用漠然且生冷的眼神望着南玉调,许久,才慢慢走过来,双拳一抱:“公子今日于在下有救命之恩,他日定竭力相报。”
南玉调眉梢一扬:“那就给我们夜总会当台柱子来吧。”
男子微微蹙眉:“此事恕难从命……”
铁扇“哗”一声抖开,南玉调轻笑道:“忠臣不侍二主么?”见男子瞬间警惕起来的目光,铁扇扇了扇,“别紧张,我是生意人,只对钱感兴趣。你主子若是来跟我抢口饭吃,我们自然各凭本事。若是累什么国家大事的主,我们就八杆子打不到一块了。至于你跟眉娘之间有何恩怨……嘿嘿,我可懒得管你们的闲事。”
“如此,多谢公子成全了。”
南玉调多斟上一杯酒:“尝尝,陈年桂花酿,绝对品。”
男子迟疑了一下,举杯小酌一口:“果然好酒。”
南玉调笑笑,也不答,给自己满上又一口干掉。月亮艰难地从云层里爬出来,惨淡的月光打在南玉调微醺的脸上,染出邪魅的色彩。男子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赶紧别开,仰头喝下一整杯酒。
“会弹琴么?”南玉调偏头指着七弦琴,略带挑衅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小海带。
小海带不负众望地——摇了摇头……
南玉调重重叹了口气,拍着小海带同学重伤未愈的肩膀语重深长道:“你看你这样就不对了嘛!难得你娘给你生了副好皮相,你居然不懂音乐,这以后怎么能勾引到最顶尖的美女呢!”
小海带脸一黑,他本来想说他不会弹琴可是会吹xiao来着,现在看来保持沉默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你看你——不苟言笑,板着个脸儿像什么样子啊……本来表情就够恐怖了,还配那么长一支剑,cos死神咩?凶恶得就跟那地狱看门狗似的,以后怎么找对象嘛……”说着,南玉调仰头连干三杯,涨红着脸,摇摇晃晃挪到小海带身边,一把抽出他的剑。
“嚓——”长剑出鞘,乌钢剑身,冷涩寒光。
“好、好、好、好……好重的剑……”一只手举不动,剑尖“噹”一声点地,南玉调窘迫地擦擦汗,“哎呀呀,不好意思啊。”说着定了定神,双手使劲才将剑举起,划臂一轮,“瞧,剑要这么个使法才讨女孩子喜欢!”
月光醉醺醺,江风在鼓动。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阙,今夕是何年……”
步子大胆迈出,四肢连同身体的每一神经都应该打开。
“我欲乘风归去,有空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青丝在空中乱,目光在夜色中闪,微微桂花香。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寒光剑影,劈风斩浪。
“不应有恨何时长向别时圆……”
翻身送剑,直指苍穹。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晴圆缺……”
微微沙哑的声线,略略低靡的唱腔,淡淡醉意的步伐,浅浅迷惘的眼神。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最后一个弯身动作失败了,醉意难消,南玉调撑着长剑软软坐到地上,咯咯地笑:“看到没……老苏作词,老子亲自改编,哈哈,哈哈……咱们夜总会的名舞——剑逍遥!如何……哈哈,动心了吧?嫉妒了吧……心动不如快快行动……啊哈哈哈哈……”
小海带同学不知为何有些愣神,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去扶。
“如何?来我们夜总会吧!我保证……保证三个月后就让全大落的女子都为你疯狂……”
“……”
忽那夜色中,空气瞬间凝结,一杆长鞭破空而来,不带一丝犹豫地抽向小海带的脖子。小海带眼神一冷,迅速握紧剑柄格身一挡。“噹——”一声,鞭子狠厉地抽打在剑身上,震得小海带虎口发麻。
“放开公子!”眉娘柳眉倒竖,手臂上缠着皮鞭厉声道。
“啥?”南玉调摇摇晃晃扶着小海带从地上爬起来,一脸委屈,“小海带没非礼我……”
小海带:“……”
眉娘黑着脸,两三步走近,一把拉过南玉调,警惕地瞪着小海带:“你好自为之。”说着拖着醉醺醺的南玉调进了船舱。
“行了!公子!你不要装了!”
南玉调睁开半眯的眼,眼里一片清亮如昔,哪有半分醉意:“啊呀呀,被你识破了!真没意思……”
“公子!你怎可跟那来历不明之人独处?你可知……”
“我不知道。”南玉调打断眉娘,“我对他一无所知,但是这里,哪一个不是来历不明呢?”
“公子……”眉娘错愕地看着南玉调,半晌,低下头,“您在责怪眉娘隐瞒身世么?”
“不,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过去与我无关,你和他的恩怨也与我无关。所以,我的心思你也不必费心揣测。当年战乱我救你一命,你护我周全多年,多大的恩你也报完了。而现在,我出钱,你出力,我们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雇佣关系。”
眉娘猛地就磕了下去,泪盈满眶:“公子——眉娘知错了,请公子不要再这样说了。眉娘一家遭奸人所害,眉娘艰难逃出,然追兵不断。眉娘不愿透露真实身份是害怕连累了公子啊!公子……求您切莫要再说那样的话来……眉娘……眉娘……”
“唉——”南玉调微敛双眼,蹲下去,拭去眉娘的眼泪,“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说大家都是来历不明的人,不是单说你,而是提醒你——我也是来历不明的人啊!”
“公子?”
“我是谁你知道吗?北巘商人?呵呵……”
“公子!”
“我从哪里来你又知道吗?在很多人看来,我就是北巘内战时突然凭空冒出来的救世者。那之前呢?之前我又是谁?从什么地方来?我到底要什么?又将何去何从?”
“公子……”
“眉娘啊眉娘,我来自你从未知晓的过去,将去你永远无法参与的将来。所以不在乎你们的身份,也不关心你们的从前,我只为自己而活,你呢?”
眼泪划过少女的脸庞,她忽然觉得自己依然是当年家破人亡时唯一被留下的可怜存在。南玉调的衣角在眼前掀起一股干燥的风,带着微醺的桂花酒香——那个人,步子里,为什么永远没有迟疑……
过了前舱就是住人的客舱,南玉调在柳生的房门前停了下来:“你不去安慰安慰她?”
柳生铁青着一张脸,虚弱地靠在门边,然而拳头在袖中握得死紧,青筋在他手臂上突突地跳:“你方才说的……可都是心里话?”
南玉调从袖中抽出铁扇“啪”一下打在柳生额上:“不了解我的从前和未来有那么可怕么?十年方能修得同船渡,你当我们的缘分就这么不值钱了么——一个个都是死脑筋!”
柳生一双眼瞪得个牛眼大,见那纤细的少年一步一晃很流氓很地痞也很潇洒地大步离开,突然想到了很多,湿闷的气流钻进舱里,他迟疑了一下,走到眉娘身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我等,现今仍在一起。”
眉娘薄薄的肩一颤,一双水雾迷蒙的眼登时发出惊人的亮光:“你说什么?”
柳生微微一笑,七弦琴鬼的风姿瞬间展露:“我等均为回不到过去,亦无法预知未来的人,却于此刻风雨同舟。公子不问身世,因为他不在乎身世,他在乎之事只是我等如同此时此刻信任无疑同进退罢了。”
“柳生……”
“……眉娘,莫……莫摇我……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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