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鞅 - 第八章 箭在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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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医江羌仍然神龙见首不见尾,就算他人在牛家村,普通人也是见不到他的。而近年来,整个大落都散发着紧张的气息,如同一张绷紧的弦,看起来没什么,其实一触即发。骚动,不知将从何处开始爆发。

    转眼又是中秋,北巘的风又是一天比一天凉,已经不适合再泡在撒旦之眼了。南玉调独自立在寒气森森的潭边,静若镜面的湖水倒映出她愈发清丽的面容。只是她的表情太淡定,淡定得足以冲刷掉女孩与生俱来的娇气。

    “牛男哥哥。”

    “牛男!”

    牛仔牵着牛芦花的手从灌木丛里钻出来。

    南玉调收回思绪,自信满满地转过头去,从牛仔的视线方向看过去,可以清楚地看到她两条拔高飞起的秀挺眉毛,那感觉,怎么说呢,以牛仔现在的文化水平来说就是:大王,小的牛仔我以后就跟着您混了!

    “牛男哥哥,”牛芦花挣开牛仔的手,屁颠屁颠地跑向南玉调,“今晚去我家吃月饼,我让娘做了个很大很大的夫妻月饼,我们一起吃!”

    南玉调看了看兴奋过度的牛芦花,又看了看不远处似乎随时会暴走的牛仔,满头黑线,赶紧不着声色地甩开牛芦花,快步走向牛仔,一手搭在牛仔愈发壮硕的肩头:“今晚找兄弟们出来,咱们把前年偷那几坛酒挖出来干了。”

    牛仔立刻笑逐颜开:“诶!”

    牛芦花牛皮糖一样粘过来:“我也要!”

    “不行!”南玉调和牛仔异口同声,“男人喝酒,女人少管!”

    牛芦花鼓着包子脸,眼泪就开始在眼里打转。

    “你敢哭一下试试?”南玉调威胁地眯起了眼。

    牛仔虽说于心不忍,但老大都发话了,自己也不好帮牛芦花,毕竟“重色轻友”是大罪!

    牛芦花见牛仔都不帮自己,不高兴了,一扭屁股,撅着小嘴恶狠狠道:“哼,我要告诉十三大伯你们偷了神医家的桂花酿!而且十三大伯说小孩子不可以喝酒!哼,牛仔,我告诉你,你求我也没用,我这就去告诉十三大伯,大伯他可心疼我啦……”牛芦花就这样一路絮絮叨叨地跑远了。南玉调算是明白“1个女人=500只鸭子”这条恒等式的来历了,真理啊真理……不过照这样说来……自己到底算是怎么回事啊……

    话说这两年前,在江家大小姐江瑟倪以及各路兄弟的共同协助下,南玉调一行内外夹击、左右开弓,终于成功将神医密制桂花酿弄到手,当天就开了两大坛子,剩下四坛全都埋到私塾荒废的后院里头了。

    十五,月色正好,一大伙八九岁的男孩子合力挖着私塾后院那块坚硬的土层,人影桩桩。

    四大坛子酒,重得很,大家干脆直接拿碗舀着喝。陈年窖酒,打洒在荒地上,浸湿了孩童的衣襟,连空气里也开始弥漫桂花的香气,莫名的温暖,莫名的醉人。

    牛仔正喝到兴头,箍着排骨的脖子就学着大人的模样划拳行酒令。看着那群兴奋的小家伙,南玉调的口有那么一会,是满的。然而,温暖清爽的秋风中,一些深埋的情愫开始发作,缓缓压在了刚刚才松懈下的心头。她将壶耳残缺的茶壶灌满了桂花酿便一个人悄悄地走远了。

    十五圆月微黄的暖色调,还有打在身上微凉的白光,桂花酿清醇的柔软缓缓淌过喉头,仿佛要熨平满心的疙瘩。孩童的眼眸里,隐隐透出苍老的目光。

    “丫头!爬那么高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牛仔爹半玩笑半严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南玉调也不转头回应,自顾自大口大口吞着酒水。听到墙脚不稳的砖头被踢落的声音,片刻后,牛仔爹的烟草味就钻进了鼻子,干干的,痒痒的。

    “哟,桂花酿可不是这么个折腾法,”牛仔爹夺过南玉调手中的小茶壶,仰头往嘴里送了一口,“嗯,你们这群小东西可是会享受的很呢,”说着摇了摇茶壶,赞叹道,“好东西,真是好东西!”

    “江羌走了么?”

    南玉调忽然无厘头地蹦出一句,牛仔爹愣了愣才道,“今晚就走。”

    “能帮我见他一面么?”

    牛仔爹低头打量着今晚过于安静的孩子,良久才问:“什么事?”

    南玉调深呼吸,仿佛要借助夜风的温度才能洗去酒的醉意,“我有事要问他。你帮不帮?”

    “为什么你觉得我能帮得了你?江神医是贵族,老夫一介草民怎么可能……”

    “那你到底帮不帮?”南玉调打断牛仔爹,语气冰冷。江羌要离开牛家村,如果今晚还不能问到troy的消息,再要见到江羌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牛仔爹的眉心骤然聚拢,平日里迷蒙混沌的眼睛不知怎的忽然之间澄亮无比,在南玉调本无法反应的瞬间从袖口抽出黄金匕首,直接递到了孩童柔软的脖子下边:“牛男,你到底是谁?是谁训练了你?又到底有何目的?”

    南玉调缓缓将目光移向牛仔爹的正面,面色冷峻,然而目光湿润且脆弱:“如果说我就是我,就是你所知道的牛男,你一定不会再相信。但是,你又是谁呢?你为了谁躲在这穷乡僻壤里保护着江羌呢?还有他家地底两米深的墙基——皇家特有的建筑风格,真是足够奢侈的呢!”空灵的黑色夜幕里,南玉调冷得毫无音调起伏的声音像一只无形的手,残忍地撕裂着面前这个被时光摩去棱角的神秘男人,也撕裂了自己,她从衣襟里掏出致的黄金刀鞘,继续说道,“我们不过都是被命运改了模样,为了自己想保护的人承受了猜忌和陌生的身份。你问我是谁,可你又是谁呢?”

    脖子上的刀刃是冰冷的,动脉外的皮肤通过那冰冷清晰地感受到执刀人的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模糊的车轮声逐渐远去,南玉调望着马灯移动的方向微眯着眼:“老烟枪!我会记着你给我惹的大麻烦!”说着,孩童柔嫩的手指绝无迟疑地推开贴在脖子上的利刃,南玉调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残破的墙头上她幼小的身影有些不稳,但她清冷坚定的目光却俯视而下,“我总会找到江羌,找到我要找到的一切——你,挡不住!谁也挡不住。”说完,直接将手中沉甸甸的黄金刀鞘扔向牛仔爹,一个翻身跳下高墙,跑远了。

    过分寂静的荒野地里,从孩子柔嫩指间滴出的鲜血和金属撞击口的声音清晰可闻,仿佛那单调的撞击声下,肋骨碎裂了,心脏也一起碎裂了,一切拼命去隐藏和保护的秘密硬壳……碎裂了……

    好似有声音从记忆里传来:把匕首还给我吧,你将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否则,你会毁了我,毁了你自己……你一定会后悔的……

    而此时东珠国的奢华家宴上,troy正鼓瞪着一桌子华丽馨香的小点心,听着老皇帝和瞿元柳进行着他完全听不懂的对话。

    “父皇还是莫要打扰笑儿的比较好。”

    “混帐!她是朕的女儿,这佳节良宵,她来看看他的老父亲有何不可?!”

    “当初藏笑公主被逼割腕的时候,可没见着父皇念什么父女之情啊……”

    “啪!”一只翡翠酒杯应声碎掉,老皇帝吹胡子瞪眼指着瞿元柳:“好!好!很好!你们这孝顺的东西都记恨着,都记恨着朕是吧?藏笑为了个野男人自寻短见,你呢,你就为了个狐狸处处跟朕过不去……”

    “父皇!”瞿元柳危险地眯起眼,一字一句,“您别忘了,您口中的‘野男人’可是一手调教出了‘奇世智者’的当朝第一才子!而您所谓的‘狐狸’可是珏儿的亲生母亲,是我瞿元柳的正室夫人!”

    老皇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瞿元柳抖个不停。

    “皇上!皇上——”

    随着老皇帝非常没技术地倒下,奢华的中秋皇家家宴顿时乱成一锅粥,还坐在原地的troy很不配合地眨眨眼,若无其事地啃完了今晚的第六个百合三色豆月饼。

    不错,很不错……这个月饼,很不错……不吃饱的话,嗝~一定会后悔来着……嗝……

    相比之下,西贡的月色有点暗,泛着血色的红光。皇里**飞狗跳,一团混乱。

    “西莲大人,殿下不在这里!”

    “西莲大人……属下无能……”

    “大人……”

    西莲镇定地立在布满危险气息的夜色里,没有一丝温度的风冻结了她年轻的脸。她一个轻盈的点地,借着侍卫的头顶高高跃起,一下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虽说是皇陵,但死人住的地方终究冷清。西莲很小心地避开那些围绕着皇陵开得极为艳丽的花。

    死寂的空气里,艳红的衣衫疯狂地翻飞着,仿佛要卷起毁灭一切的狂潮。没有人可以看清苇稹手中游蛇般的剑路,只见他鲜艳得足以灼伤双眼的衣袍和飘散在空中绸缎般柔软细长的青丝以及银色的剑痕纠缠在了一起。

    “殿下,皇上和众臣在等您。”

    剑风霎时收住,狭长的凤眼朝来人幽幽一瞥,手腕一挑,无声无息地削断了一枝花瓣细长的红色龙掌花,顺手进了耳鬓,一瞬间,人艳花浓,说不出的妖冶鬼魅:“等我?再等我去将他们一个个宰了么?”

    “若是有人该死,自然任凭殿下处置。”

    苇稹一步步踱近西莲,修长的手指挑起西莲冰冷的下巴:“瞧瞧你,不施粉黛,不配金银,面若缟素,怎么配跟着我呢?”说着,取下耳鬓的花,转手进西莲的发髻里,纤细繁复的龙掌花花瓣顿时把西莲的脸衬得生动起来,苇稹似乎很高兴地笑了笑,“对了,对了,这才漂亮嘛!”

    “西莲谢殿下赐花。”

    “嗯,谢我就别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知道么?”苇稹那比寒冰还要冷上三分的指尖不在意地滑过西莲没有血色的唇,“让他们知道了,他们会以为我后悔杀了我那些可爱的兄弟姐妹呢!知道么,我,苇稹,不会知道‘后悔’是个什么玩意儿。”

    “是。”

    龙掌花开在西贡潮湿温暖的腹地,噬血般的色彩,染红了月色……

    ……

    圆月特有的光芒渗透进镂空雕花黄金匕首内,登时散发出丝丝莫名的寒气,牛仔爹望着远远跑去的弱小背影,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口被揪紧,痛,痛到发麻:你说的对,我会后悔,我会后悔……本就不该贪恋不属于自己的美好……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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