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女传 - 第六十五章 裂变（4）

    

    孙夫人在满屋子人的注视下缓缓开了口。

    “慈儿她爹好狠心呐，我要早知道他把慈儿带出来是打的这个主意，打死我也不会让她出来，可慈儿却恋上了汤家那小子，一心要随着她爹去。”

    她顿了顿，又望向脸如死灰木讷站在孙念慈尸身旁的汤和，凄声道：“汤和，我以为你看在她一心一意对你的份上，会好好待她。即使你背着慈儿跟别的女人来往，我也睁只眼闭只眼，男人嘛，又有几个不花心的？后来听说你要跟别的女人成亲，我也松了一口气，慈儿她也死心了。”

    汤和的脸开始抽动扭曲，眼泪也大颗大颗地往外滚，他怒不遏止地大喝道：“够了，够了！别再说下去了！”

    孙夫人从椅子上缓缓地站起来，一步一步行至汤和的面前，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地在汤和的脸上摩娑，怪笑道：“孩子，别怕，有我陪着慈儿就够了，没有人会处置你的，所以你好好听着吧。”

    汤和蓦地跪下，抓住妇人的衣袖，颤声道：“孙姨，你杀了我吧，都是我的错。”

    孙夫人摇摇头，甩开汤和的手，又慢慢行至椅子上坐下道：“晚了，太晚了，慈儿她已经死了，我杀了你何用？”

    我静息凝神，望着厅堂上那个眉目恍然淡定，语气镇定自若的妇人，我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她在一瞬间言辞变得这么犀利，思想变得那样清晰，是最后燃烧着的生命，还是痛失爱女逼出来的决绝？

    她又把头转向郭子兴，“在我听到汤和即将与其他女子完婚后的第三天，汤和夜半时分潜入我家，跟慈儿她爹商议，说在完婚当天让慈儿代嫁，先瞒过三娘，等生米煮成熟饭，三娘再反对亦是无用。可慈儿她爹心已入魔，便想着从中捞点好处，便逼着汤和签下盟约，终身为他所用。后来他觉得这样不够，便瞒住慈儿汤和来找过他之事，假言应允她跟汤和成亲，但是要以趁婚礼当天拜堂之时杀掉郭大帅为条件，慈儿自是不肯，谁知孙德涯竟拿我的命来胁迫慈儿。”

    郭子兴安静地听着，依旧是温和的神情，不时地轻咳几声，忙有人递了毛巾过来，擦擦嘴再继续听。

    孙夫人又道：“光是郭大帅的这份气度已不知比慈儿她爹强上多少倍了，他曾暗中找过很多人想杀掉你，可是每一次都失败了，刚刚在我后面胁迫我的那位年轻小伙子也是其中一个，所以他觉得这次是个机会。”

    我听到此处，心渐渐泛寒，那孙德涯真***是个人渣，不对，说他是人渣我都嫌太高尚了，婚礼上见血已是不吉利，他倒好，倒逼着新娘子杀人！

    “自从入了这濠州城，我跟慈儿他爹都是分屋而寝，他嫌弃我残躯病体，孙家人从没将老妇看在眼里，放在心上，没有人想到我却是把这一切看得最清楚的那个人，慈儿一向孝顺，我不想成为她的负担，便想偷偷回到乡下，谁知孙德涯已有所察觉，便软禁了我，甚至找了各种借口不让慈儿见我，谁知今天竟天是我们母女俩的生离死别之日。”厅堂俨然已变成她一个人的舞台，倾尽最后的热后的生命来演绎她最后的人生。

    “我以为，孙德涯说归说，做归做，毕竟他膝下再无其他儿女，会留一分情面，谁知他动了真格，他差人把我带到喜堂，打着贺喜的幌子，其实不过是慈儿的催命符罢了！”孙夫人又凄哀的一笑道：“可是慈儿死得好！死了比嫁到汤家好！”

    刘三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屋里冲出来，她披头散发，大概已经被孙夫人所说的骇到了，她慢慢走到孙夫人面前，淡声问道：“为什么？死了也比汤家好么？”

    孙夫人晃了晃刀尖，把刘三娘推得远了些，笑叹道：“三娘，离得远些，省得伤了你，你是情中人，老汤待你也好，得好好活着，只是人别太贪心，会害了你的。”

    刘三娘动了动嘴唇，没再说话，就凭她再聪明，这样的情境怕是也对付不来。

    “某一日，我在书房听到了一个让我彻底放弃挣扎的消息，也就是这个消息，让我觉得慈儿不如死了的好，所以我等着这一天的到来，慈儿先我而去，我还可以替她送行，好好地哭一场，她也不亏。”说到这里，她又走到孙念慈的尸身旁，怜爱地看着那团倒在血滩里的人儿。

    “你听到什么消息？”郭子兴忽然问道。

    汤和的身子忽然一颤，双眼惊恐圆瞪，却在双手触到孙念慈血色渐失逐渐冰冷的身体时，又重重地跌坐下来，丧气般搭拉着脑袋。

    “郭大帅，你信么？这一切都是汤和的主意，包括让慈儿在婚礼上刺杀你都是他的主意，多小的孩子啊，可心眼儿怎么就这么狠毒呢？”孙夫人摇摇头叹道。

    我又惊又痛，刚开始听妇人说汤和去找孙德涯商议，我只道是他怕孙念慈以后对娘家不好交待，早点去通气也是可以理解的，却没想到他却怂恿孙念慈杀人！他到底跟郭子兴有什么过节？难道说他一开始接触孙念慈就只是为了利用她而已？

    刘三娘发疯般冲到孙夫人面前，声嘶力竭吼道：“你胡说！和儿不会这样做！”

    “你只管去问问他，这是不是真的？”孙夫人呵呵地轻笑出声。

    “他不会！汤和他不会！”刘三娘胡乱抓着头发摇头道。

    “如果不是一早安排好的，你以为就凭他们几个能轻易把慈儿带出孙家么？如果不是早就套好了路子，为什么到现在那个真正该嫁到汤家的来的女子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刘三娘，你当真还不明白么？”孙夫人凑到刘三娘面前，低低道。

    我听得朱重八斜着看了我一眼，听不出语气道：“苏琪儿你又被卷进去了。”

    而我却定定盯着妇人手上的刀，我摇摇不知道是朱重八还是徐达的手，哀求道：“你们去把她手上的刀拿下来好不好？”

    徐达摇摇头道：“事情已到了如此地步，她活不了了，要是落到孙德涯手里她下场更惨，倒不如由着她去了罢，再说，你看她那样子，还有心活下去么？可见乱世，并不是活着就是好的。”

    汤老爹紧紧地抓住刘三娘的手，眼神焦急，仿佛他在意的只有刘三娘的伤心而已，而郭子兴也终于徐徐地站起身，众人的视线皆跟着他的身形移动，只见他径直走到汤和身边，轻声道：“和儿，她说的可都当真？”

    等不及看到汤和的反应，就听见了三声凄厉至极的惨笑声，孙夫人握着刀柄的手轻轻往口一送，一声：“慈儿，娘终于可以放心地来陪你了！”她的身子直直地倒了下去。

    我吓得捂住眼睛，只听得朱重八在我耳边冷冷道：“今日之事，已全然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人的思维真的分很多种，孙夫人最后的呼声可谓是闻者悲，听者痛，像诸如我之类的自诩为铁石心肠人冷漠之类的小女子尚要流两滴泪，偏生像朱重八之类的天生政治家却依然能由此联想到天下人的看法，这让我不得不再次对他的薄凉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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