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乱茗香 - 第63章 动乱前夕

    两人不声不响离开妓馆袖清风，甚至都没有向璠姬打招呼。

    韩亦幻坐上那只式神白鹰之时，后悔着没有来得及去司命府邸看一眼亦真，也不知她与南子瓜过得怎么样，至少，不会像现在的她一般疲惫落魄；亦不知道韩融空是否重新开始了他的漫漫旅途，至少，不会像现在的她一般穷途末路——他们来得太匆忙，走得太焦急。

    除了爱情，一身伤痛的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还剩下什么。

    还是不要惊动他们为好，沉渊的事，会让他们陷入焦虑。云欺风笑着安慰她。

    望着男子一如既往的笑容，心稍稍定了下来，她开口，“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云欺风沉默，抿紧了唇不语，直到白鹰在沉渊山脚下的一处村落里徐徐落定。村落里的居民知道沉渊山中聚集了修真之人，是一座仙山。

    见到了这白鸟异兽，倒也没显露出多么惊讶的表情来，或许是见多了奇人异事的缘故。

    云欺风便拉住她的手一直走，终于在告别了一切喧嚣的某个偏僻角落，停步于一间破败不堪的土坯房子前，“到了。”

    “这里……”韩亦幻望着眼前那蛛网遍布的房子——与其说是房子，到不如说是土堆般的残垣，勉强看得出四周的矮墙，却早已没有了顶，她疑惑道，“是你原来住的地方？”

    “是。”他点点头，眼中不知在想些什么，探手去扯了那些惹眼的蛛网，原本的木门早已腐朽不堪，被虫蚁蛀食殆尽，“五百年前，我和娘住在这里……幸好曾让云浮带着人手来修葺过几次，否则如今顶多剩下一抔黄土……时间与我们来说，真的是太微不足道了。”

    多到可怕。

    相对于三五聚集在一起的农户，这里的选址，确实是略显偏僻。

    房子后面是几棵枯树，因为年代的久远，早已不能逢春。

    “你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是喜欢安静所以才住在这里的么……”

    “不，她很爱笑。我住在这里的时候，房子前就是条热闹的街道，她对每个人都客客气气，谁也不知道她的来历。哪怕知道人家背地里说她孤身一人带着孩子，不正派，她也是笑着回应的。我说过，娘的面貌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她一直在笑着，等我爹来找她……”

    顾不得衣服上沾上尘土，云欺风随地做在半截土墙之上，手肘撑着双膝，十指交叉撑着脑袋，眨巴着眼，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可她等的人却一直没有来……直到我上了沉渊山，父子相认之后，爹才来找她，可那个时候，等着我们的，只有一具冰凉腐臭的尸体……”

    “我等你的天下，等你的三千封邑……不过这块地方，你能独独留给我一人么？”

    她侧脸，绝代的芳华不禁令云欺风神色一痴。

    “为何？”

    她扬起脸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天下之大，这里便是你我的家……”

    “好。”云欺风失笑，揽了她入怀，“到那个时候，要给我生一窝小狐狸，至少三十只……我领队，每天出去遛一圈。”

    灰色的天穹很快被墨色氤氲，韩亦幻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不知相拥了多久，云欺风终于松开环住她的手，又笑道，“跟我去娘的坟前好么？我想让她见见你……”

    微微颔首，便随了他走，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荒野中一座坟头终于出现在他们的眼前。走近几步，那坟倒是考究得很，朱笔描金白玉碑，出现在这算不上富饶的村落里，显得很是突兀。

    虽然经过了岁月的洗礼，却并不显旧，该是他常常来修葺的缘故罢。

    他，当真是一个心思极细的男子。

    感情，与他来说，总是藏得很深。

    他的笑容，只是为了那个连面容也无法记住的女子而延续的生命；他的野心，也不过是为了弥补童年时所受到的欺辱。

    “娘，风儿来看您了，还带着您的媳妇……”云欺风蹲下身子，有一下没一下将石碑脚下的杂草一一拔除，“您看，她生得多美。她是只白狐狸，有九条漂亮的尾巴……虽然对人有点凶，又傲慢，又有野心，除了打我和杀人以外做什么都笨手笨脚，饭菜烧得极其难吃，不，那些只是长得像食物的东西罢了；女工也是，您见过往香帕上修柿子的女人么？而且绣得还像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可流川大陆上，能配得您儿子的女人，也只有她了……”

    望着他那万年不变上扬的嘴角，韩亦幻苦笑，“云欺风，你嘴里能有一句实话么……”

    “这个世界都是由欺瞒和虚妄所组成啊……”顿了顿，他又道，“所以娘才在我的名字里加了一个‘欺’字，连最自由的风，都难逃流云看似无心的谎言……”

    能否辨别一颗真心，是那般的重要。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枯枝被踩裂的声音，两人皆警觉回头，却在看清了来者之后，不约而同愣了神——那威严的中年男子，分明是流川侯云无涯！

    “爹……你怎会来？”

    云欺风站直了身子，敛了笑容，略显惊愕。

    “我每年都会来，因为素素在等我。”云无涯踱步走过两人的身边，在杨素的坟前地上搁下一束白花，缓缓起身望着自己的儿子，“爹让你们母子俩受委屈了，欺风，莫怪爹……”

    “风儿不敢。”

    云欺风低下头去，说得云淡风轻。

    韩亦幻却发现，他握着折扇的手攥得更紧，似乎在强忍着心中的积怨。那种恨，无法发泄，只因眼前的男人是流川侯，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取代的人。

    云无涯重重叹了口气，“你和素素都在恨我……”

    “不敢……”

    依旧低头拱手，只是微微咬下了唇。

    “当年我大哥云上逐离开沉渊山，将掌门之位传给我，沉渊派数千门人都要我一人管辖，那个时候，我必须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他将一只手抚在云欺风的肩头，沉声道，“欺风，有朝一日，你若坐上沉渊掌门人的位置，这种无奈，你就能体会到了。”

    云欺风鼻中冷冷一哼，眸光顿时流转至韩亦幻的身上，正色道，“若让我放弃自己的东西，我便做不到。”

    云无涯轻笑着捉住韩亦幻微凉的手，递到了云欺风手中，“爱一个人，便要保护好她，有时候，必要的狠心也是一种无奈。”

    记忆中的女子在听闻他要迎娶修真大派落虹峰掌门之女的消息后，并没有吵闹，明若秋水般的眸子弯作两道月牙，只一遍遍说着，很好呀。

    很好呀。

    这三字却是犹如滚烫的烙铁一般落在自己的心头，然而即便心再痛，那顶红焰般的花轿还是停在了云府的门前——为双方都好的事，自然会叫旁人称道。只是政治联姻中的酸楚，唯有男女双方才可体味得到。

    “王格雅是什么样的女人我知道。即便她入了我云家的门，她的心本不在我的身上，却依旧恨着我所爱的人，就是你娘，并且在暗中处处为难她。”沉思中的云无涯，饱经沧桑的脸上已然露出自责的表情来，“设计陷害你娘偷盗沉渊派经阁中古卷的人是我，狠心将她驱逐出沉渊山的人亦是我，只是为了让王格雅不再敌视她……当我满心以为离开沉渊派的她会过上安稳快乐的日子，或许会舍弃一身修为恋上一介平凡男子，像一个凡人一般过完此生百年。可是素素她，却没有走远，一直在等着我……”

    “你不愿来找她，只是想让娘死心，远离那些纷争。”云欺风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柔和，却固执不愿展露一贯的容光，“我终于明白娘为何一直笑着了，因为她知道您还爱着她，只是在保护她而已……”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韩亦幻低低吟诵，继而望向那块石碑，笑颜如花的女子似乎正着一身嫁衣静静守候在那里——她等的不是那个她深爱着的男人，只是那段被世事所淹没的感情，会有释放的一天。

    “所以从一开始，我便不忍心让你做联姻的对象，爹真的不想让你再受那般的苦……”云无涯字字真挚，墨色的眼中竟隐约有了一丝雾气，“直到你那日大闹寿宴，爹才知道，你是动了真心……若是当年爹也能像你一般不计任何后果，胡作非为一次，或许素素她就不会……”

    “爹……”云欺风唤他，那个时候，自己似乎真的做了件傻事。

    可是唯一不用心思计谋去筹划的一件事，却是他此生最为真实的一举。

    从不曾后悔。

    “云掌门，您不必这般。”韩亦幻急急上前扶住云无涯，柔声道，“亦幻定不会负云家对凝冰谷的恩情，还有欺风……亦幻与他……”她脸色一红，垂首道，“……白首不相弃。”

    “虽是云韩两家联姻，涉及到凝冰谷与沉渊派的利益，涉及到妖人两族的关系，可我依旧要说，这定会是一桩良缘，我的儿子，绝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云无涯微微一笑，突然冲着云欺风责问道，“不是说文斌皇帝那里的事解决就了老老实实待在云府成亲么？亦幻姑娘怎么说也是个女儿家，哪里能日日随着你往尘世跑？你这小子，心都玩野了，还不快回去！”

    “爹，风儿不想瞒您，我与大哥之间的事，您心中应该比我更有数。”沉默片刻，云欺风折扇在手中猝然轻敲，目光灼灼道，“明日一早，云府定会有大乱！我本想将这场戏演得更久一些，只是托雅夫人的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风儿真的不想您再有事……”

    云无涯听闻之后，脸色一沉，默默转身，又念叨一句，“你们随我回沉渊，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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