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乱茗香 - 第31章 沉渊寿宴【下】

    云无涯哑然，目光在云胜雷与云欺风兄弟两人之间徘徊不定。

    对这个小儿子放任自如惯了，那日听他主动提出要娶韩亦幻，只当他爱玩爱闹，见色心起，绝没想到回绝他之后竟会闹出现眼下这个局面！

    雅夫人目光流转，低头悠然抿了茶，轻声道，“欺风，今日乃是你爹寿辰，莫要胡来，叫这些亲朋好友看了笑话！亦幻姑娘与云家结亲之事，又怎是你爹单方面所做的决定？你这般胡闹，岂不是折了人家姑娘家的颜面？何况，你爹又怎知道姑娘家的心思……”

    云胜雷始终不发一言，定定望着云欺风的背影，不知在作何感想。

    “好！”云欺风猛然松开手，向着韩亦幻一字一顿道，“那你自己决定，是选我大哥，还是选我。你若对我无一丝情义，我云欺风便从此死了这条心，不再与你纠缠！”

    “我……”

    手被他握得生疼，被他的话惊到语噎。

    狠狠瞪了云欺风一眼，出乎意料没有见到他如同玩笑般的表情，眼睛黑且深，浓得像一块墨迹，直直告诉她：你选。

    没有选择自由的权利，却有机会选择被困在哪一个笼子里么？

    云欺风，你一厢情愿赋予我的权利……真是，太讽刺了。

    眼下的你，我不敢依赖。

    “亦幻不过一只狐妖，纵有半脉仙缘，又哪里敢高攀云家？如今云掌门既有心待我，亦幻便随了爹爹和掌门的意思，也算作，能为凝冰谷尽一份心意……云胜雷公子乃是人之龙凤，云掌门已拟婚约，亦幻又岂能拒绝……”

    她笑，声音清浅如霜雾，说了什么，云欺风却是一句也没有听清楚。

    他只见，她的步子缓慢，径直绕过了自己。

    错身一瞬，拉了她的手，云欺风的声音压的极低，与方才盛怒的家伙般若两人，“……你认真的？”

    “……你又是认真的吗？”她回眸。

    两人相视而立，身后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云胜雷拂袖而立，口中道，“舍弟欺风对亦幻姑娘情深意重，我这个做大哥的又岂能夺人所爱？爹娘不用顾忌胜雷，这等天作之合，实乃凝冰谷与沉渊派之幸事，定不可轻易拆撒。今日亲朋在场，不如替他两人定了婚约……”

    “大哥！”云欺风不可思议望着那抹青蓝色的身影，不相信这番话会从他的嘴里说出——即便他不中意妖狐韩亦幻，可是对于逐云琚，他也甘愿拱手相让么？这不可能！

    可是事实摆在这里，他回绝得干脆，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雅夫人立即起了身子，柳眉一挑，变了脸色，“胜雷，不可这般儿戏！你想让宾客们看笑话吗……”她还欲说些什么，却不想云胜雷转身便走，顾不得多言，女子口中唤着儿子的名字，一路追了上去。

    云无涯脸色铁青，踱步到云欺风与韩亦幻两人身前，欲言又止。

    韩亦幻欠了身子赔礼，“云掌门，我……”

    “让亦幻姑娘受惊了，老夫教子无方，坏了姑娘名节……这件事，我定会向韩谷主解释，不会叫亦幻姑娘受半点委屈……”瞪了云欺风一眼，他提高了声音责备道，“你今日未免闹得太过头了，这不是明摆着要别人看我们云家的笑话么？”

    顿了顿，云无涯垂了眉眼，拍了儿子的肩膀，“不过作为我儿子，爹不得不说，抢婚什么的，干得漂亮！”

    云欺风这才眉眼弯弯，捏了捏韩亦幻出了冷汗的手，催促道，“……多谢爹和大哥成全。”语毕又轻凑到韩亦幻的耳边低语，“如此一来，你和逐云琚，就都是我的了，这‘强抢’，果然是赌对了呢，妖孽……”

    “你是不是……嚣张过头了……”韩亦幻在他怀中快喘不过气，心中虽气愤他最后一句话，脸上却是一阵红晕，“快松手，我会杀了你……”

    命运这红线，像枷锁一般系在自己的手腕，另一端，就这么，被他抢了去。

    算得上皆大欢喜，宾客们酒足饭饱之后，无一不带着满意的笑容离去：德高望重的流川侯寿宴之上，顽劣不堪的侧室之子为了一只妖狐，不惜与父兄决裂！这等狗血又感人至深的戏码，这些不谙世事已久的家伙们，又哪里能看得到！

    耳边楚荒万妖王之子还在向韩亦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姚黄，魏紫眉目紧缩，凝了法诀欲传书回凝冰谷……

    酒壶中最后一滴酒饮尽，弗惑起身离场，不发一言，从这一片喧哗中抽身而退。

    白发男子远山边伫立，遥望云府，一架古琴，半曲苍凉。

    ******

    流川龙历一七七三年，文修帝薨，文斌帝即位，流川侯四朝未有更替。

    “一七七三年，流川侯云无涯次子云欺风……与凝冰谷谷主韩怀空之女韩亦幻，定亲。然后会成亲……嗯……再然后会生一堆小狐狸，暂定三十只左右，往后全给我入了摇光门，叫勤辰那家伙去管着……”

    窗前的宽桌边，披着银紫色大氅的俊俏男子没个坐像，身边是稀稀拉拉撕下的柿子皮。修长的指胡乱握了只狼毫笔，歪歪倒到继续在不慎严肃的《流川志·沉渊云侯列传》上涂鸦，嘴里还忙不迭唤着，“亦幻，你说三十只狐狸养起来会不会太辛苦了呐，要不先生两只给我玩玩吧……”

    没有回答，云欺风狐疑抬头在房中扫了一眼，却不见那抹曼妙的白色倩影，他嘟囔，“方才不是还在看书的么，好端端的怎又不见了……”

    起身推了门，却见韩亦幻一人驻身在回廊之中，望一轮明月出神。似乎是听见了身后的声响，这才回过头来，开口依旧是清冷的语调，“今儿不早了，我得先回房去。改日有空，你将沉渊派里的事情与我说一说。”

    顿了顿，她低了头，望着两人的影子，“看样子，你大哥和那位雅夫人都不会善罢甘休，我只怕往后安宁的日子不多，心里得有个数……”

    “诶，既然晚了就在我这里睡嘛，到被窝里和你说呐……”云欺风伸手就要抱她，却不想，被韩亦幻躲开，扑了个空，“……你这女人，真小气！”

    “云欺风，我在与你说正经事！既然事情变成现在这般，我亦无其他想法，只能助你登上流川侯的位置——你要记得你与我说过的话，许我妖族天下！”韩亦幻说得正色，目光决然，“等你爹将封邑交与你兄弟二人之时，我便昭告流川大陆上落魄妖族，让他们得以聚集在沉渊山脚下生活。到时候，你们修真之人绝不能为难我族……”

    男子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你在怪我，怪我让你嫁不了我大哥，怪我让你卷入这场斗阵，怪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是么？！”云欺风敛了笑容，直直对上她的眸子，一步步将韩亦幻逼至角落，扼住了她的下颚，“我云欺风说过的话自然会做到，用不着你来提醒。你所要做的就是乖乖留在我身边。我可以不要你的玉，不要你的人。但我要时间，将许诺的东西统统给你，但是，别给我添乱，至少，别爱上我。”

    不要妄图从我的身边逃开。

    不要妄图去往我的敌营。

    不要妄图与我为敌。

    “你……”韩亦幻仰了脸，月色尚好，将银辉撒落两人全身，她问，“你认真的？”

    对上那清浅至极的美眸，云欺风竟软了口气，口中唤了她的名字，手抚上她的发，阖眸偏头，含住她的唇细细亲吻着，良久不愿离开。

    直到怀中的人发出嘤咛。

    第一次如此认真地亲吻，认真到连他自己都开始迷惑，一切究竟是幻是真……

    他的眸依然浓若黑墨，盯着她瞧，而后轻轻出声，“我若说自己是认真的，你会不会恨我？”

    “是，恨。”韩亦幻咬牙。

    唇上还有他的温度，在此刻，却如同烙铁一般烫在她的心头，然而对于他的一切，自己从未有过抵抗，仿佛这一切，都是既定的命运。

    “今日我若与你哥哥定了亲，妖族宁静之日便会临近许多……我……完全可以拒绝你……”她望着云欺风，极为认真道，“那时你也问我是不是认真的，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我是认真的——认真的，不想留你一个人，与整个世界为敌。”

    顿了顿，她笑得淡然，“我不会给你添乱。只等你死了收尸，帮你用柳体在碑上刻‘招租’两个字……”

    云欺风哈哈笑出声来，宠溺将她压在前，“……只要别爱上我，怎么样都好。”

    “为什么……”她睁了眼睛，静静感受他的温度和心跳。

    “因为会很累，说不定还会粉身碎骨。”

    “我问的是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她仰头，“即便嫁给你，我也随时可能成为你的敌人……”

    夜风撩人，他的笑且寒，凝固的蜡一般映入她的眼中。

    “妖孽，你这般认真待我，可曾想过有一天，我腻味了你这颗棋子，始乱终弃？又可曾想过，你心心念念的凝冰谷，我却从未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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