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乱茗香 - 第16章 傲心难掩

    十二顶龙纹曲柄华盖依次排列开去，朝阳道上金鼓乐齐鸣，肃穆之意却难盖盛世皇家的嫣红姹紫，空气中凝聚的紧张感徒然上涨。

    三人徐徐而行，韩亦幻觉得自己每一步都似走在极其虚无的浮云中，只等落定了脚尖，探到了坚硬的流光地砖之时，方才能安下心来。金碧辉煌的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左右站定，每一道道目光似乎暗暗打量这三位异族的一举一动，或惊愕，或垂涎，或鄙夷，或恐惧。韩亦幻心中清楚万分，那些褒义称羡的目光，绝不是送给自己的。斜斜瞥望了云欺风，依旧气定神闲，面不改色，只怕这等的场面也是见识得多了。

    韩亦真怯怯躲在韩亦幻身后，拉紧了她的衣袖，心中有些后悔怎的就跟了两人来此。周围那些人的交头接耳，令她很是不自在。

    韩亦幻目光直直向前望去，九龙金銮之上着黄袍的老者已过期颐，头发如雪落沾尽，一身仙风道骨，只是极瘦，目光浑浊，脸色亦不如韩亦幻原先想象中的那般鲜明，相反，倒是有些郁和哀愁。

    此人便是流川大陆万人之上的文修皇帝。一个日薄西山的老人。

    “是个老头子。”韩亦真小声一句，却引得云欺风回头朝她笑了一笑，那小狐狸倒也不见外，大着胆子做了鬼脸敬了回去，身边伫立着的那些着官服之人见此场景，都捂了嘴偷笑。文修皇帝也不生气，干瘪瘪的嘴咧了一咧。

    “微臣参见陛下！”云欺风单膝跪地，合拳一拜。

    韩亦真眨巴了眼想学着他的样子做，刚低下身子却不想被韩亦幻扼住了手臂拉了起来，低语道，“你我不必。”语毕，只微微欠了身子做万福，算作行了礼——妖族本是异类，既无流川皇室的册封，又无俯首称臣之举，何需大礼？而流川东极的修真各派，原本皆是凡人之躯，自然需叩拜龙恩浩荡，何况这被赐封了封邑的流川侯云家人呢？

    文修皇帝示意他起身，目光又落到了狐妖姐妹的身上，喃喃道，“……可是韩怀空韩谷主之女？”

    “是。小女韩亦幻，这是亦幻的妹妹，亦真。”她垂了眉眼，不见眸中冷傲，只有微微妖冶，九重华纱轻荡，身姿如若落尘融雪，惊得殿上众人心中一荡，感叹世间竟有这般绝色！

    “当真足以艳冠天下……”老者低低一叹，语气中竟有些许酸楚。

    韩亦幻抬了头，清浅的眸光有一丝不屑，美目流转，接下来的话竟是让在场之人都不觉为之一振，“承蒙陛下金口……只是小女有心天下，却无心以‘艳’字为冠。”

    “好个嚣张的妖女，竟说自己有心天下！”“口气真是狂妄啊，你们看她的表情，冰冷得可怕！”“狐妖，是妖物啊，陛下怎连这些心怀不轨的妖物都要结交……”“这女人听说是司命的人选之一啊，这，这可幸亏没有选上她！”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传入韩亦真的耳中，她百思不得其解那些听起来有些刺耳的话究竟是何意，侧目望了身边的姐姐，韩亦幻脸色的可怕，一时间猜不出她在想些什么。云欺风亦是不动声色看着她，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文修皇帝眼角有些酸痛，模糊间却忆起一张盛气凌人的俏脸。人间三月天，碧水河岸边。那女子，眼神犀利，幽然若梦。举手投足间到也有这样的三分气魄，似乎要将掌中的一切紧紧攥住，再也不许有任何不如意。

    只可惜，那琥珀色的眸子，有生之年，却是再难相见。

    文修皇帝幽幽叹了口气，示意云欺风随了他去，又勉强挥了挥手，算作礼貌散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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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安排在皇里住下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云欺风去了文修皇帝那里谈事，一直到戌时也没有回来。姐妹两人随着侍女先安顿了下，又趁着夜间闲暇，在荷花池边的石亭之中赏起月来。韩亦真自是对瓜果点心感兴趣得很，一口一个吃个不停。韩亦幻心里却有缕缕空洞，总觉得身边少了那一嘴毒牙的家伙，倒着实有些不自在了。可只怕一见他那笑容，自己的神经又得绷得紧张，半刻空闲也不敢去偷。

    “姐姐，我真的觉得，人都好奇怪。”娇声的唤，打断她的思绪。韩亦真边说，边一口吞掉了桌上小巧的酥饼，眨了眼望了天上的月亮，“真好吃！凝冰谷就做不出来这样的东西来，是不是我们妖真的比人要笨一点啊？”

    “乱说。”韩亦幻嗔怪看了她一眼，抿了茶水却不再说话。

    妖族愚钝，情冷血残暴，喜屠杀生灵，多作不良之行。多由鸟兽花草幻化，天赋异禀。男，喜怒无常，筋骨异于常人；女，妖言惑众，举止不端放浪……

    脑子忽然闪现出曾经翻阅过的尘世之书，其中便有这般描写妖族的文字。假的，都是假的，才不是这样！她记得自己亲手撕了书，小小的她躲在念水窑的洞窟中哭了整整一晚，然后被弗惑找到，任由她趴在自己的肩头，哄着她入睡。第一次看见那男子冷峻外表下的柔肠，他对她说——有些事，我们要懂得去承认，去相信，然后遗忘。

    那碧色眸子中流露出的光，亮得胜过天上的星。但她读得出那眸光中的深意——这句话，是弗惑说给他自己听的，在说了无数遍之后，才告诉了自己。

    她发誓要改变妖族在世人眼中的扭曲执念！不管用什么样的代价，就像，当初发誓要救醒自己的娘亲一般。可是多少年过去了她也记不清楚，这两件事，她一件也没有完成。

    “姐姐，那个云公子好像很喜欢你，你是不是以后要嫁给他？”又吞了一样点心，将逐云琚还回去之后，虽然韩亦真觉得有些对不起娘亲，可再与韩亦幻说话时，心里却安然了很多。

    她喜欢这样的感觉，至少，觉得很安心。

    她也喜欢这个姐姐，虽然，也有些畏惧。

    轻轻拉了她的手，韩亦幻摇摇头，“亦真，你还小，不懂什么叫喜欢。”见韩亦真眼神迷惑，她又勾了唇，“嫁给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喜欢他；喜欢上一个人，也不一定要嫁给他。有时候，能够远远看着，便很好很好了……”

    “喔。”韩亦真眨了眼，显然是没听懂。

    “哦呀，难得两位姑娘好兴致……”绵绵软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韩亦幻手中茶杯一抖，皱起了眉。

    韩亦真望望笑意正浓的云欺风，又望望脸色冷得可怕的韩亦幻，“嘻嘻”笑了一声，很大度地摆了手，一溜烟没了人影。只是在绕过院墙一角的时候，却冷不防跌进一个怀抱中，硬朗的身子格的她小脑瓜生疼，“哎呦”唤了两声之后，终于看清了那个黑影。

    黑影果然是黑影，浑身上下皆包裹了黑布，只留了两只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傻愣愣望着这横空而出的小丫头，一只手停在半空，不知该扶不该。

    “你是谁？！”警觉地……捂了头，不会流血吧？

    “我……”那人懊恼地挠挠头，忽而“刷”的掀了下披风，刻意压低了声音，“我是谁你不必知道，有时候，知道得太清楚未必是好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女侠，后会有期！”

    “嗯！后会有期！”韩亦真急忙握了拳，一脸正经与向往——好一个威风凛凛的大侠客啊！

    然后她乖乖看着那道黑影矫捷跃上高墙，月下的身影修长匀称，气度不凡。

    只是在纵身跃下之后，随即便传来一声惨叫，“你大爷的，谁把老子放这里的垫子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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