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倾三世 - 第八十二章 绝境(一)
羽樽陷入了一个幻境,这个幻境他永远走不出。
就如眼前,王的蜃景消失了,他置身于碧落清冷的街道上。在转角处,细雨霏霏,榴花开败,他看到正在告别的一对男女,台词短促生硬,没有依依惜别。正是他自己和神阑。
当她在背后喊他的时候,他看到她的眼泪落了下来。忘记吧。美好的唇畔吐出三个字,决绝彻底地转身离去。
这是她前世今生,唯一对他说的话。也是唯一能够将他救赎的话。
忘记一切……他又何尝不想?灵魂失陷在回忆中的人,忘记不了,那便只有在幻境中消磨时光,直到白发苍苍,身体化为腐土。而这个漫长而黑暗的过程,只有他一个人慢慢体会,不可替代。
记得几世,便孤独几世,寂寞几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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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接着魇之林的庭院,红漆剥落的大门前,锁门一触即开。满院子疯长的蒿草,在夜风中翻滚如浪,一弯流月印着破损的窗扉,屋内一灯如豆,光线暧昧。一名女子静坐案旁,娉婷的身影投在雕花窗棂上,惹人遐思。
在他抬首敲门之际,门忽然开了,屋内的女子出现在他面前,笑意盈盈:“你终于来啦,我在此等候已久。”
他扶着门框站立,不进也不退,默默无言地看着这个人。
——他朝思暮想了那么久,如今她就在眼前。伸出去的手,在快要碰到对方脸颊时,腔内陡然划过一道疼痛的印记。他开始明白了,在这个局里,这个女人意味着什么。
“阑,你怎么在这里?”他的笑容如常,可眼睛里却是冰冷的。
女子回身走了开去,跪在案旁为之斟酒,紫藤花绣在肩衫与袍绣之间,穿着这样华丽的服饰,配着她不施粉黛的面容,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美感。“你准备一直站在门口吗?”她未曾抬首,笑容清浅,却透着尽在把握的味道。
在羽樽走进并且反手扣上门的刹那,那种胜券在握的笑意,变得更加深刻,难以掩饰。
“你从哪里来,又要去何方呢?天地之大,竟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么?”漫不经心的话语里,充满了谶命的意味,“你一直在问我,想要的是什么,那么你呢?你真正想要的,是这个天下吗?”
羽樽本来没有看她的,这时忽然颇为玩味地望了她一眼,然后从容淡定地在对案坐下,颇具闲情逸致地饮起酒来。
人生难得一醉,真若如此,倒不如一醉方休。
恰在此时,架上红烛燃到了尽头,“啪”地一声熄灭了下去,黑暗的潮水笼罩了周围。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伴随着阵阵幽香,女子温软的身体倏地贴近过来。
“樽,”躺进他的怀里,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她巧笑嫣然,“你是要这个天下,还是要我?”
“你是谁?”羽樽的浑身都僵硬了,这种突发事故,对于风月老手的他来说,要应承一个女子简直是小菜一碟。更何况这个女子还是自己送上门的,不用多加考虑善后事宜。可是偏偏,对方用的法子,戳中了他的死。
“我是阑啊。”清凌凌的笑声传过来,她的四肢已经开始缠绕他了,俨然一个通媚术的小妖。
“哦?”他忽然就感到了好笑,“原来是她啊。”带着谐谑之意,他微微冷笑着,话未落音,已经翻身将她按到了地上,身体镇住了她的四肢百骸,“既然是她的话,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反应。”
该是什么反应……女子的脑海里一团浆糊。在她思考之际,前的衣衫已经被对方撕扯开来,女子的面上一片红晕。
“樽……”在她娇喘如云之际,男子的动作忽然停顿下来,将她猛地一脚扫了开去。
“贱人!我看到你这张脸就恶心。”捏着她的下巴,冷漠无常的公爵冷冷地笑着,起身之际,将半褪的衣衫重新扶上肩,一面往外走去。
“站住!”事情的变化实在太快,女子气得浑身颤抖,“你现在若是还敢往外一步,就会立即毒发身亡!我下的那种药,无论你用什么法子都是试探不出来的……”
岂料,对方本懒得再听,肆无忌惮地只管向外走去。
“羽樽!”她的神色,竟然带着罕见的焦急,想要奔上去拉住他,本能的羞耻心又阻止了脚步的行动。
刚走到门口之际,他蓦然停下脚步,回首恶狠狠地瞪着她,瞳孔急剧收缩着:“你、你究竟在茶里放了什么?!”
这种东西,竟然连他指间的黑戒都感觉不出任何毒!他忽然觉得头疼欲裂,一个身形不稳,扶住门框方站住脚跟,可最终药力见效,到底体力不支,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缓缓走到他身边,跪立一侧的女子,低头轻抚着羽樽轮廓分明的脸,嗲笑道:“我这可是为你好喔……我这可是为了不让你毒发身亡,为了救你个大笨蛋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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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脸架前,那名被羽樽称为“阑”的女子正在卸妆,她将整个面部埋进盛满特制药水的洗脸盆内,浸了片刻,再抬起时已是另一番模样。
不过羽樽倒没有真正看走眼,此人容色清婉秀妍,眉目间流转的疏淡气质浑然天成,与神阑着实有几分神似。只是她微微一笑间的风情,仿佛玩转世间的潇洒姿态,却是神阑无论如何所不具有的。
她拈起盆内一张致透明的面具,装于冰冷的玉匣之内,一面笑道:“还好有云齐你在,不然我还真不知道那个阑公主生得是甚模样。这些年来,我易容装扮过无数公主王妃,行遍世间朝堂,什么样的男子没见过?就昨儿个那回,才算真正找到点感觉。虽然用晨露未晞之际最娇嫩的桃花瓣制成面具,费了番大功夫,可效果同样显著,一开始就连羽樽都有些举棋不定了呢。”停了一拍,凝视梳妆镜里自己的花容月貌,轻轻哂道:“那位阑公主既如此让人魂牵梦绕,想来必是嫣若桃李呀,我忽然很想亲眼见识一番。”
“阿璧,”云齐这才停下手中的绣花活,抬了眼认真道,“我劝你千万不要起什么邪念,即便你与她长得分毫不差,你也是替代不了她的,更何况仅仅是依靠易容术,一旦穿帮你也就完了。”
“瞧你,紧张作甚?”阿璧笑嘻嘻道,“我现在还要陪那位公爵在幻境里好好玩玩呢,哪有闲心去神迹找她麻烦?更何况她的后台那么硬,我又不是不知道。不说别的,单就我们家那爷,虽说是他的假妹妹,可假有假的好呀,这一假可就有很多事真起来了,我若动了她,他还会有我好日子过吗?”
云齐笑而不答,阿璧又道:“不说这个了,我还是跟你说说羽樽的事吧。”她两眼放着亮晶晶的光芒,一头蹭了过来,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悄悄话道,“云齐我问你,你在碧落呆了这么多年,就没发现什么有趣的事吗?你们家公爵可真行啊……”
云齐的脸腾地烧起来,双手环做自保状,冷斥:“不要跟我谈你的艳情史!”
“什么嘛~”阿璧翻了个白眼,拖长了音道,“我就是一张白纸,遇见羽樽才是我真正的开始。”
“这句话,你曾经说过不下二十次,不过每次都换了一个对象而已!”云齐狠狠戳穿。
“嘁。”阿璧闻言不乐,慢悠悠地踱了开去,一面感慨道,“你还是老样子,死板得不得了,又**婆……”话未说完,一绣花针带着劲风打了过来,差点命中她的后脑勺,阿璧侧身一避,小小地出了一身冷汗,“做了这么久的丫鬟,实力倒是有增无减哪,废柴大妈的绣花针都能当暗器使了。”
云齐真是哭笑不得。
“说起来我真是服了你,空负平生绝学,窝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成天缝缝补补的,你的内心到底是有多空虚?”阿璧这家伙,拿住把柄就死咬着不放。“眼看烟山派那个死老太婆越来越嚣张,而我断肠谷就跟销声匿迹了似的,近年来也没什么丰功伟绩,师父他老人家不甘心哪,最近已经下山找那个死老太婆火拼去了。他临走还给我留了几句可能成为遗言的话,大多是骂你的,大师姐也被骂得很惨。”
江湖上烟山派和断肠谷是齐名的,可质却完全相反:一正一邪。烟山派习的是匡世济人之道,救死扶伤之法;断肠派却是蛊毒双修五花八门,炼成后往往找不到合适的饭碗,自然就变着法子向邪门歪道里钻,时间一场名声也就越来越臭。现在大概是这样一种情形:烟山姥姥往人前那么一杵,人就争先恐后地去舔脚尖了;如果换成断肠老人……甭试了,还是请他老人家到荒郊野外去晾着吧,就他那毒气逼人的样子,把人一摊一摊从竖着吓成横着的,那不是作孽吗?
“奇了怪了!”云齐一边穿针引线一边与之闲侃,“我在此地发扬他老人家默默无闻的美德被骂也就罢了,大师姐呢,跟着容世做了那么多轰轰烈烈的事,怎么也要被骂呢?就因为容世是烟山派的?不过他的所作所为哪有半点烟山弟子的影子啊,姥姥就是偏心,把她的关门弟子看得跟命似的,由着他胡来,连训都舍不得训一句的,反倒是你,师父就满意啦?据我所知,你跟容世那个坏家伙,同样关系匪浅吧?这阵子我听说他北疆呆腻了,准备去天空之城调剂一下心情,你若是不跟去的话,我看他难免不回江寻故国会老相好呀。要是一个两个三四个也就算了,可他也不是什么七个八个九十个的事,我还真怕大师姐一个人对付不来呢。”
阿璧正想大肆诽谤容世之时,响起了敲门声。云倪在外面道:“云齐,那位爵爷说了,请你过去一趟。”她口中的爵爷指的是天空之城的首爵青诀,皇太子遣留下来据守碧落的。——楚湮虽然退兵卞凉,但在碧落、徽州三郡仍设了据点。青诀的小日子过得那不是一般的滋润,俨然成了碧落城的土霸王。
云齐应了声,起身欲去,见了阿璧诡异的眼色,面上一臊,不打自招道:“我是因为……在他的饭菜里下了慢毒药,哪知他头回儿就给尝了出来……总之我现在是受制于人。”
“得了,看你那副偷**狗的样子就知道了。”阿璧取笑道,“受制于人?你倒是说说看,受制到哪种程度了?当初容绯要引火烧身时,也不见你帮她,你若是帮她随便在哪个饭菜里撒点药,她至于干那傻事吗?这会子你倒是慷慨了,不仅赐药,还大手大脚用的是慢子的,你拴郎君也就这法子了。前回儿容世还说,她容绯再不济,好歹是叫过他一声哥的,糊里糊涂就那么死了,你连个最起码的交代也不打算给他,他迟早是要翻旧帐的。我看你呀,到时候又得预备一副慢毒药喽。”
云齐啐了她一口,急急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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