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倾三世 - 第三十七章 花期(一)
北世家,楚太子大驾光临,使得整座府邸处处透着诡异的森严。明月湖畔不远处,一座辉煌楼阁拔地而起,走廊上挤满了莺莺燕燕,一众闲来无事的北族小姐们,饮宴嬉闹之余,正大肆八卦着,八卦中心正是那位阵容强势的楚太子湮。一个个都说得眉飞色舞,春心荡漾。唯独走廊尽头,正在对弈的两人还算正常,没有随之起哄。
“喂,小繁,”一个清婉柔和的声音道,“你不要再这么心不在焉了好不好?这样下去,你都不知道落马好几回了。”正说着,青葱指尖拈起一颗白子,“啪”地落下,苏小繁的防线一溃即散,转眼黑子伏尸一片,白子则胜券在握,摇旌猛进。
“暖央!”苏小繁猛回神,气愤不已,“你好歹也是名扬天下的才女,对付我这样的半吊子水,不用连请君入瓮这样的招也用出来吧?所谓穷寇莫追,像你这样赶尽杀绝是违反棋规的,不行不行,重来一局!”不容分说,将己方“阵亡”将士一一搬上棋局。
神暖央公主乃北世家长女,不仅姿容美丽,且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在整片大陆上皆享誉盛名。听得苏小繁那般歪理,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道:“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我若手下留情,你又要说我瞧你不起,好不容易动点真格的,你棋艺不,三两下溃不成军不说,还要悔棋赖账,这脸皮厚的,城墙拐角见了都要自愧不如!”她一面取笑,一面挽指在对方额头上轻弹了一下,小做惩戒。
苏小繁避之不及,硬生生挨了一道,不由着恼道:“是哪位大小姐好端端说要到这块风水宝地下棋的?周围一大堆苍蝇嗡嗡嗡地叫个不停,我又不是什么入定的高僧,走到菜市口哪有听不见吆喝的!”
暖央佯作信服地点点头,清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颇为玩味的笑容,一边收拾残局道:“她们自说楚太子的事,你自下你的棋,两不相干,怎的你就好像魂不附体了?”
苏小繁刚入口的茶水,因她这话当即喷了出来,差点就没喷到对方身上,看她那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暖央顿时忍俊不禁。
“没影的事!”苏小繁急了,红着脸道,“再来再来!今儿不把对方收拾了谁也不许落跑!”
毕竟自小一起长大,暖央还能不了解她么?再加上察言观色,她心里头顿时通亮了。两人沉默着又下了一盘,期间她抬起头来偷瞄了苏小繁一眼,惊讶地发现几日不见,那家伙竟似憔悴了不少,不是为情所困是什么?她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苏小繁将话题转移开来道:“听说你最近六年不常在府内,反而喜欢到处与人游山玩水了,可有其事?”
暖央笑了一笑,道:“在府里待得久了,心中甚是烦闷,偶尔就会偷偷溜出去,这事你还别跟人说。”
苏小繁叹口气道:“可惜没有阿阑的下落,不然咱们三个可以一同出去好好玩玩。”
“以后不也有的是机会么?”暖央轻轻瞄她一眼,“老实说,我看你跟楚太子好像交情不错,你们俩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苏小繁擦擦汗道:“别提了,他那人要多坏有多坏。”
暖央扑哧一声笑了,道:“你这话我听着怎么就……那么损人不利己呢,这话还是最好不要让老七听见了,他醋劲可大着呢。”
苏小繁笑道:“我才说一句,你就想到哪里去了。”
暖央道:“我也是就事论事,咱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别以为我什么都看不出来啊,那楚湮再怎么优秀,到底是个有妇之夫,不对,应该说还是女人一大帮子,当初三哥要将阿阑嫁给他的时候,我便坚决不同意,你要是再去搅浑水,这天就该塌了!”
苏小繁搁下手中茶盏,握着棋子呆坐许久,她忽然轻笑了起来,眼神里有一种冰雪般的光芒在闪烁:“别光说我了,我跟他压没影的事,倒是央儿你,这十年来,过得是如何?可曾把他忘了?”
恍悟对方意中所指,暖央双肩一震,猛抬头看着苏小繁。
“他离开的时候义无所顾,对身后之人不曾多看一眼,俨然了无牵挂,如今重返王都,百忙之中又岂会想到你?不对,他的记忆里本没有你才对。”苏小繁抬眼望向与北世家一墙之隔的南世家的府邸,在那座琼楼玉宇间,发生的又是另一段生离死别的故事,只可惜唱主角的却不是暖央,而是另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女子,她的名字叫做陆千歧。
“有什么关系呢?”暖央苦笑道,“我只愿看着他就好。”
苏小繁叹了一声:“常言道,多情总被无情恼,你念了他这么多年,他却本不记得这世上有你这么个人,这多划不来呀!自打我知道这事儿之后,不知在心里骂了你多少遍天下第二号傻子,第一号还是你们家那阑妹,想想北世家真是出了一双情痴啊!”
她想起有一回到道霞寺上香,曾经听住持大师说过一句高深莫测的禅语,她当时不懂,如今细想却真是那么回事:时空繁华延盛,唯有城池不老。至于有多少人事浮沉,有多少世家此崛起于彼没落之间,这些所谓的悲欢离合,年年如此,代代相似,又有何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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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央还记得,在一个冬日结冰的早晨,街上阒静无人,她从方圆几里外一个温泉眼里打来一桶水,正吃力地在街上走着。本来是不用她干这些活的,只是她的母亲林珀夫人失宠,正甄夫人大权当道,常常喜欢羞辱那些失败的女人,便令林珀大清早去提水,说她要沐浴,林珀正病着,暖央无奈,只得为母代劳。
她当时穿得是一件天青色绣花裙,裙裾的下摆很是碍事,结了冰的地面又湿又滑,每小心翼翼地走出几步,便要停下来歇一歇,否则一不小心便可能摔倒。
本是艰难,这时,本来寂寥无人的街上,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从远而近,飞奔而来,经这么一吓,暖央想要闪身在旁,却是来不及了,脚下裙裾一绊,人便向一边倒去。
一个人影闪电般跃下,扶住了她,就连那桶水,都滴水未漏地被他提在手里,随即搁下。她惊魂甫定,却是在他怀里抬眼一看,只觉得世间再朗的清风明月,也是比不上这般容颜。
“姑娘,你没事吧?”淡淡一句,不愠不火。
“没……没事。”她连忙直起身来,颊上烫得厉害,目送着他们那一行人,跨入南世家的府邸,那时候距离封王之乱,已经不足三月。
却是她第一次邂逅到南藩王神焕。
一墙之隔,她曾无数次听他在夜间寂寞吹箫,也曾无数次听到院墙那边传来欢声笑语,然而,这一切都与她无缘。
她当时是默默无闻,后来也是默默无闻。
唯有她自己知道,她挚恋了那个人多久。
后来便是惊天变乱,几在一夜之间,面目全非,她只记得那个大雪纷扬的日子里,她本不会骑马,却是独自一人骑马跑了一天一夜,两条腿都全部青肿,只为早早地守到城门口,看他离开这座城池的背影。
那一日,神焕被驱逐出城。
她躲在一边,看他从囚车里开释,曾经那样华光容美的少年,褪去了所有的颜色,血污满身,临走之际回望城头,嘴角边一抹淡淡的笑。
他在仰望什么呢?城池,美人,故土,是眷恋,还是什么别的仇恨?
她不懂,她只是看到经历了血与火之锻炼的他,依旧没有眼泪没有怯懦的他,觉得心里翻天覆地的疼痛。然而,心疼是心疼,她却不敢走出去与之道别,怕他说出那句,我们认识吗?更怕他厌恶所有在这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
倚墙而泣,目送他独自一人,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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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繁道:“看着有什么用?你看着他,他又不会看着你,你该上去对他说,我为你心动已多年。”
暖央一听这话,饶是再怎么知书达礼,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倒是想这么做,只可惜老天没给她这么个机会,早在十年之前,封王之乱,翻天覆地,神迹突然改朝换代。上任神皇被他的胞弟神轩弑杀,轩君即位。全盛的源君时代就此终结了,轩君开辟了一个从始至终折着模糊血光的全新时代。
前代源君之子,准皇位继承人的神焕,顷刻间从云端跌下来,沦为了时人所不齿的阶下囚。而陆千歧在事变不久,突然被掳掠入,辗转成了当今皇后。之后,神焕被驱逐出城,茫茫天地,终如沧海一粟,就这样一去十年,期间杳无音讯。
那不可一世的君王,在高高的冰玉王座上俯瞰众生,以醉人之姿微笑着对全天下说,当他的侄儿有能力再夺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之时,可以随时回来。
不共戴天的血仇、炙手可热的权势、倾国倾城的美人……每一样都可以逼得一个人发疯!难免有一天,就会遭到对方癫狂地反噬,然而轩君是这样的无所顾忌。
生离死别,使得神焕跟他的既定妻子之间,再无可能。也因此,“陆千歧”这三个字,成了他心中一道跨不过的坎,那是任谁也难以再超越的。
“哎,央儿,你不要一说起这事就泫然欲泣的,我刚才可都是说真的,这机会它不是老天给的,是自己创造的!”苏小繁眼眸定定道,“我师父说过,自己想要的不去争取,眼睁睁地看着只会错失良机,那些知道的人也都会笑你傻,而不是同情你!不仅是你,其实我也很想亲口问问阿阑,她这么乐意被别人劫了去,放着自己的夫君不管,究竟何故?难道就不怕被人趁虚而入了么?想想阿阑的反应,就有趣得紧呢。”
她话语中那种莫名诡谲的成分,令暖央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要知道苏小繁那个鬼丫头,一旦下定决心做某事,挡她道者非死即伤不可。这些年来,苏家越发财大气,几乎达到富可敌国的程度,且跻身西界大陆四大家之一,其中苏小繁的功劳并不亚于她的那些长辈们。她父母早逝,为了守住偌大的家业,苏小繁小小年纪就挑起了重担,如今在波诡云谲的商场上可谓纵横捭阖的老手。在整个神迹乃至广阔的西界大陆,提起苏家人们首屈一指的不是她二三四五叔,恰恰是双十年华再超出一两岁的苏小繁。
苏小繁有着那种安静而慵懒的柔弱表象,然而,谁也不会忘记,她更是一个有着敏锐嗅觉和凌厉手腕的商人。
“什么有趣?莫不是又在打谁的如意算盘吧?”一记盈盈笑语传来,只见北族的当家主母甄夫人,在一帮如花女婢的簇拥下款款而来,所过之处带起一阵香风。
无疑,这是一个绝色美姬,满头鬒发用一支金步摇松松绻起,曳地长袍裹着娉婷的身材,袍袖间的金线牡丹在暮色中依旧熠熠生辉。常言道岁月催人老,然而,她却像一颗被时光遗忘在角落里的明珠,风刀霜剑丝毫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更加令人咂舌的是,她的身后,竟然跟着一名年轻貌美的男子,一袭松垮的白衣如同雪砌,露出脖颈处两片修长而致的锁骨,笑容冷冷的,看上去充满了妖邪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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