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倾三世 - 第三十章 过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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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哥,你就不能不要当这个什么破神主吗?”见了他,她直截了当地道,“如今我们北世家只剩下你一个男丁了,你去做了那什么劳什子的神主,不能娶妻生子,今后我们家由谁来延续香火?继承祖宗的血脉?”

    神若笑:“妹妹,你太死板了,那什么五大世家,在我眼里就跟泡沫一样,迟早得消散掉。你别看他们现在威风,我觉得要不了多久,五大世家就会跟突然崛起一样,又突然消失掉。”

    她心下一凛,有些不敢置信道:“三哥,你在说什么呢?五大世家虽然不过存在二十年,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再说了,神主更是历代以来,便跟神皇一样并立存在,除非神迹帝国有一天真的灭亡了,不然我想,定不会如你所言。”

    神若懒得再说话。他在所有人眼里,一直都是一个谜,身世不怎么好,可是谁也不敢得罪他,就连神阑的母亲甄夫人,尽管习惯了对别人颐指气使,在他面前却总是有所收敛。

    就算看不惯他,想弄死他,也一定是暗中进行,绝不敢当面暴露自己的野心,她至少还不会忘记其他几位夫人是怎么死的。

    “你一定要当那个神主吗?”她问,“刚把我赶下台的那个位置,坐起来真的有那么舒服吗?”

    外界都在传得沸反盈天,说是神若破了她的绝爱咒,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是,绝对不是。她敬他,爱他,从来都在兄长的范围之内,绝无逾距之举。

    “以后我就搬出这幢宅子了,阿阑,你自己好生保重吧。”那一次回去,本来就是与之告别的,神若说得淡然,谁也休想从他眼里看到任何伤感神色。

    “不!我不许你这样!”她说着把七弦琴往案上一摔,铿锵地一声响,数琴弦陡然支离破碎,愤然站起身,盯着他道,“今日你若是踏出这个府门一步,我便与你割袍断义!”

    神若狭长的双目眯了眯,忽然有些冷意道:“阿阑,你这是在逼我吗?”顿了顿,“我可从来不知道,你竟是这样无理取闹的女子!”

    “无理取闹!”她蓦然抬头看他,眼底的神色竟有些刺痛,看到她流泪,他便走过去想要替她擦掉,不料却被她侧身躲开了,他的手僵持在半空,只听她清冷道:“原来,在三哥眼里,我从来不过如此,跟你心中所谓的宏伟抱负而言,一个小小的阿阑算什么呢?千万个我,只怕都比不上神殿之上,众人对你的那一声山呼万岁吧?不对,神主可不能说万岁,多么寂寞的一个职位呀,走上去之后,一辈子就那么完了,生老病死,什么都在千重帷幕之后,我就想不清,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人喜欢,二哥也是,四哥也是,明明知道,还要坐上去,结果都死于非命了!现在就连三哥你,我原以为一直脱出红尘世俗的你,都是如此利欲熏心吗?”

    “你不懂。”他叹一口气。

    “我怎么就不懂了?”她大声反驳道,“其实有很多事情,阿阑看在眼里,并非不谙世事,什么也不懂,可是我宁可装作不知道,假如那样可以保护你的话,我可以什么都不计较。可是事到如今,我只想单纯地问问,我这样像个傻子似的被苦苦欺瞒着,究竟算个什么?三哥,在你眼里,阿阑真的只能算个可悲可笑的小丑吗?”

    “不是的。”震惊于她口中的话,神若眼底蒙上一层郁之色,到了这种时候,他仍旧不愿给出多余的解释,只管起身离去。

    眼看那个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她的心中恐惧跟愧疚一齐涌来,怔怔地立着,下唇咬出血来。

    “三哥!”终于,她崩溃般追了出去,在庭院里叫住了他,致的银丝罗袜,却狼狈地踩着冰凉的青砖,少女花容失色,钗鬟散尽了美丽的忧伤。

    她奔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呼吸带着哽咽的伤痛,惶急地道:“我知道,刚才我的话说重了!假如有朝一日你为了所爱之人脱身独去的话,阿阑毫不犹豫放你走,除了祝福不会多言其他,可如今你是想飞蛾扑火啊,忘了二哥跟四哥是怎么死的吗?他们都是因为坐上神位而遭人暗算的!除非我死了,否则实在没法眼睁睁地看着你走上那条绝路,却像个旁观者一样无动于衷!”

    “你所说的,我岂能不知?”他低声应道,不知为何语气有些颤抖,突然把她拉到自己身前,大力地将其拥进怀里,哑声道,“阿阑,我欠你的,总有一天会还给你。”

    那是他唯一一次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给她温暖的怀抱,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他都是一副抱一下就会死的样子。

    神阑完全处于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呼吸困难,深深埋首不敢复言,贪婪地享受着那千金难得的片刻温情。然而,美梦总是容易清醒的,这个拥抱仅仅持续了那么几秒,神若就绝情地将一脸愕然的她推了出去,拂袖离去。

    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架起的锋刃上,绝世的舞步,每一步都鲜血淋漓,停下来时,他会感到更茫然更痛苦,自己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究竟该何去何从。

    “假如有朝一日你为了所爱之人脱身独去的话,阿阑毫不犹豫放你走,除了祝福不会多言其他……”

    真的……真的可以做到那样么?他抬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角,却依旧有红珊瑚似的血从指间蜿蜒流下来,淅沥地滴落到雪白的衣襟上。

    呵……人的身体竟然,这样脆弱么?举起手来,在眼前看着,指间鲜血淋漓,年轻的白衣神主却忽然笑了起来,眼神冷淡,充满了轻蔑。

    时间仿佛突然间停驻,连天地都仿佛空寂无一物。天色黯淡得犹如黄昏提前到来,朱门一分一分被她阖起,终归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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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长达六年,直到神阑被楚国打上耻辱标签遣返之日,期间他们没有见过面,神主是注定忍受漫长孤独寂寞的一类人,生死皆在那千重帷幕之内,万扇殿门之后。

    他不能走下那个高高的祭台,她更加无力迈上那个神圣的禁地,唯有一次,那一天还是她离开神迹的日子。神若已然即位两年之久,她接到出城为质的诏书,遵照礼仪必须向神主请辞,寻求神灵的庇护。从空无一人的大殿穿过,只有那些帷幕在风里飘飘转转,恍如隔世。

    他卧在帐后的榻上,只有一个恍恍惚惚的背影,侧向内壁卧着,如墨的长发与松垮的白袍深深纠缠在一起,散落在长榻边缘,如同堆砌的雪。顺着他的肩背,白袍微敞,依稀可以看到黑暗图腾的一角,在他象牙白的肌肤上张牙舞爪,气势凌人。

    他似乎睡着了,呼吸均匀而舒缓,毫无防备,不带戾气。一侧的床头上,摆着一柄熄灭的巧灯,灯芯烧得焦黑,殿内光线暗淡。奉衣圣女神璎和执灯圣女神珞均无踪影,偌大的神殿内只有那单薄如苇叶的一人。

    神阑顿住脚步,望着他的背影,眸中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要走了。”她觉得自己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遥远陌生得可怕。她的袍袖被风扬起,飘飘洒洒,跟经帷垂幕纠缠在一起,连无形的空气中,都仿佛灌满了什么力量,在尽力挽留她的脚步。

    “你多保重。”

    吐出这句话,仿佛生命里有什么终于卸下,然而依旧有泪水从颊上滑落,无声地消失。像这样的泪水,她为他流的还不够多么?在他的心里,终究是连半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你哭了?”帐后之人忽然睁开了一直微阖的双目,翻身坐起,神色冷厉地问了一句。他的声音不似从前那样轻柔好听,变得喑哑低沉,仿佛这两年里历经了世事的沧桑,然而那语气里的漫不经心,分明是神若所特有的。

    神阑挺直了自己的脊背,道:“我没有,是风吹进眼睛了,我说过不会再在你面前哭的,那样的我太懦弱了,会被你瞧不起!”

    他闻言一愣,既而如释重负地大笑了起来。

    风吹进殿内,帷幕如光流转,送来光明的同时,却又给人心底添了几分无力的苍白郁。

    “三哥!你就真的不愿再见见我吗?从五岁那年开始,在青庐山庄的十年,我是一个人,你只是偶尔来看看我,十五岁那年,回到神迹的北世家,你做了神主,我仍旧是一个人,好不容易挨过了那两年,现在陛下让我出城为质,去一个我本就不认识不了解的地方,去跟一些陌生人打交道,甚至可能嫁给楚国的君主为妾,我仍旧是一个人,这究竟是为什么?”仿佛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氛围,她终于说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一番话,全身颤抖,似乎再多呆一刻,就会不顾一切冲上前去,去看看他!

    “为什么三哥你还能一直这样看着呢?看着我们之间距离越来越远,关系越来越淡,却至始至终都能无动于衷吗?”

    内心里那个执念经过这么多年死灰般的时光沉淀,越积越厚,似乎快要把心壁压塌了,有个声音在内心里叫嚣着,驱使着她情不自禁向他走去。

    “别这样,时辰到了。”他低叹一声,温言提醒于她,同时也是提醒他自己。

    高大的雪白屏风后面,脚步声戛然而止。

    听到了吗?他在毫不留情地宣判:止步吧……止步吧!而你,你还在痴心妄想些什么?!她脸色铁青,疯了般大叫一声,掉头向外跑去,“嘶”地一声清响,雪白的长袖解不开缠绕的结扣,硬生生撕裂成片。

    如果你问我,愿意跟我一起死吗?你猜我会怎么回答?可是你说,别这样,你在嫌我无理取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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