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倾三世 - 第十七章 祸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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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霭死了?”羽樽抬起头来,脸上掠过一丝惊愕之色。

    “此番刺杀失败,云字辈一死一伤,无功而返……”碧衫女子躬身伏在地上,语气里的惊慌心痛表露无遗,“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咱们已经暴露了自己在秦淮镇的势力,接下来南藩王一定会有所准备,一旦他防备加深,今后咱们的人还想动手的话,只怕会难上加难……”

    “胡闹!”羽樽猛地将茶盏拍在桌上,脸上不由得现出一丝冷冷的郁之色,“谁让你们擅作主张出任务的?”

    随着那“啪”地一下茶碗破碎声,碧衫女子被吓了一大跳,顿时心神俱凛,可是却又遮遮掩掩地不肯道出那幕后指使来。

    半晌之后,余光瞥见羽樽脸色,不禁又是一寒。

    “你不说我也知道!”羽樽是个极擅掩饰的人,哪怕震怒之下,竟然也能将那怒意在顷刻间化作和风细雨,面无表情道,“楼里除了阿薇,还有谁敢明着胆子掣我的肘?”

    “主子!少将他也是一番好意,原本想趁机除去南藩王,就此剪掉那个人的一条左膀右臂,届时要对付、对付神殿里的那个人,就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还请主子念在少将昔时的功劳上,容许少将将功折罪,就此饶过他这一回。”碧衫女子惊恐至极,一张俊俏的脸都几乎贴到了羽樽脚下的地面上。

    由此可见,面前这个男人在她心中的积威有多么重,她急切切地替杜薇西辩解着,眸中闪过一丝关心则乱的神色,不住地用娟子擦着额角的冷汗,妆容毁了一半,“十年前南藩王被流放出神迹的时候,分明被轩君废了全部武功,挑断了全身的手筋脚筋,当时便已经形同废人,我们以为要对付一个瘫痪的人并不难……谁、谁知道,他这次回来不止手足俱全,而且功力竟然有增无减,实在大大出于咱们预料之外!”

    羽樽冷哼一声,纯洁的眸底闪过一丝翳之色,晴明如画的面容上浮现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阿薇的事暂且搁在一边,云碧,你回去告诉他,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他要是还敢轻举妄动坏我大事的话,就别怪我不念旧情!”

    云碧大喜过望,连忙磕头谢恩,忽然又想起什么事道:“主子,据咱们的人马回报,重华楼不知怎么突然冒出了一批边防军,看样子像是长风郡守备府下的,也不知道目的何在,给他们钱也不肯收,看样子是收买不了了。南藩王的身边还出现了一个身份不明之人,那人身手不凡,这次就是因为此人突然发难,才使得咱们的刺杀计划整个泡汤……”

    云碧说到此处,不由有些痛恨那人的味道,暗自咬牙道:“属下以为,或许我们的计划有所遗漏,被那些人发现了,故此闻讯赶来?”

    “哦?”羽樽眼睛一亮,兴趣盎然道,“难怪他这次回来有恃无恐,原来是早就请到了相帮的啊,云碧,依你看那人是谁?”

    云碧不敢正面作答,只旁敲侧击道:“属下听说,天空之城那边,也是蠢蠢欲动了,想必是楚王族派来相助的吧。南藩王跟楚王族的那些人,一向相交甚深,狼狈为奸。就在流放的那十年里,他待得时间最长的便是天空之城,差点就把那里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巢,过的是乐不思蜀。更何况,这一次神迹跟楚国联姻结盟,北世家的阑公主本该嫁给楚太子,婚途被劫,好端端的计划落空,那些人一个个狼子野心,又岂肯善罢甘休?”

    “说得有理。”羽樽淡淡赞了一声,已经恢复了一惯的神色,微冷地笑着道,“神焕那小子,我跟他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深知没有把握的事,那家伙是决计不会做的——正巧我亦如此。如今他既是有备而来,咱们也不能怠慢了他,且看南藩王请到了什么大罗神仙,接下来又有何惊世骇俗之举,来破我蕹灵军的龙门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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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子,”羽樽跟云碧正就当前事宜交谈着,云齐、云岫两个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她二人打扮得就好像两个致华美的瓷娃娃,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都是一副温顺至极的模样。

    其中云齐向羽樽禀告道:“奴婢细看了一番,那位小姐的肩背上,的确纹有一束二指宽的黑色蔷薇。奴婢通纹绣功夫,深知此乃不一般的针法所缀,难度极大,而又丝毫不损肌肤,唯有北世家的‘媚绣坊’能够做到这一点。”

    “而且,奴婢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之处,那就是小姐身上的纹身似乎要新一些,不像是一出生就纹上去的。”云齐一本正经地说到此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这个笑容让她死板的脸忽的现出了几分神韵跟灵气,“那位小姐好生可爱,她告诉我们这种纹身是他们北世家的族徽,家族里的每一个人后背都有……呵呵,难道她不知道自己的是与众不同的吗?”

    一边的云岫跟云碧听了,也都忍不住咯咯直笑,眼角眉梢都带了一丝诡异之色。

    “这个傻丫头。”羽樽闻言也是忍俊不禁,尔后又是一声轻叹,“七年过去了,怎么就没一点长进呢。”但是眼底那一抹温柔之色却十足罕见,看得人心里跟冬天灌了温水似的,又熨帖的直挠痒痒。

    “她人呢?”羽樽忘情了半响,才恍然的问道,“过了这么久,怎么不见她出来?”

    云岫扮了个鬼脸,笑嘻嘻道:“大概不好意思,所以就躲起来了呗。”

    羽樽纳闷了:大家伙儿都是过来人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主子,待她上场的时候,那就想躲也躲不了啦!”云岫鬼灵似的,乐呵呵道,“到时候您看了,一定会感到非常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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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天已经有些冷,苏小繁听戏听得乏了,像只小猫一样蜷在椅子上恹恹欲睡,却又时不时被外面的烟花绽放声惊醒。

    醒来之后,她便把快要冻僵的手指拢到嘴边吹气,试图温暖自己,这个小小的举动十足像个孩子。

    这时候她忽然记起神延的好来了,青梅竹马在这个时代有一大好处,那就是在别人眼里反正你们已经是一对了,那就不必像一些别的深闺中的女孩一样,要彼此避嫌,横竖在神延面前,苏小繁是从不知道有“羞涩”两个字。

    有什么好羞涩的?小时候不是还一起穿过开裆裤吗?当然现在提这个是不明智的,神延保不准为了遮住自己糗事就想一刀杀她灭口。

    他们俩家隔得不远,小时候苏小繁常常不分白天黑夜翻墙入室跑到西府上去,以解神延的深闺寂寞之苦,其实无非是两个人围坐一桌对月饮酒。

    一般情况下,神延会在三杯之内被苏小繁放倒,然后苏小繁就能明目张胆地进出西府,大摇大摆地抱走一些她想要的异域珍宝,以及出自名人之手的古玩字画。

    后来慢慢发展到,要把神延灌醉需要六杯酒了,喝完之后她自己也是有些脚底虚浮,眼泛桃花,可是那扛走宝物的意志却还是清醒地扎在脑海里,从来不曾动摇过。

    再后来,在陪酒这一方面,神延几乎已经修炼到了羽化登仙的境界,光凭酒水本就起不了什么作用了,得再狠狠心加点蒙汗药……

    时光飞逝,十五年坑蒙拐骗的岁月倥偬而过,苏小繁从西府搬出来的奇珍异宝都能堆成三座小山了,于是她就再没心情陪那少年月夜下划拳猜酒了。

    ——她很忙,忙得脚不点地。

    苏家家大业大,各方面都有经营涉猎,但是最重要的一方面还是钱庄。苏家的先祖几乎是用雷霆万钧的力量将西界大陆上各处钱庄串到了一起,硬生生拧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还是一只油腻腻却人人爱抓的金蚂蚱。

    苏小繁十四岁那年,跟随父母一同前往北疆,目的是给北疆的神迹守军运送药材,岂料中途遭遇雪崩,许多人因而丧命,苏小繁当时也被埋在了深雪里,是她师父途径此地,感受下雪下还有活人的气息,不由分说劈开雪地,将她挖了出来,也算她福大命大,居然又给救活了,只是从那以后,不管她怎么努力,骨子里依旧会残留着那种冰冷的恐惧,而且也是动不动就旧疾发作,导致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修炼的术法功力,也是时灵时不灵的,别提有多憋屈了。鉴于其父乃是苏家长子,底下还有二三四五叔,生得大都是女儿,有大有小,相比苏家大小姐的苏小繁,一律不遑多让,皆是花容月貌却野心勃勃之辈。

    长房这一门可谓盛阳衰,再加上其他宗嗣之人虎视眈眈的,时刻想要侵吞苏家财产,苏小繁想要拼死守住,只得女扮男装,跟随她那明能干的二到五叔,早早踏入了商海的波诡云谲之中,专心致志地经营起家族产业来。

    她打小就将聪明劲儿用到了歪门邪道上,如今幡然醒悟,手腕凌厉更是不输男儿,一致引来大家好评,加上以整个家族的庞大势力跟辎重产业作为底盘,运筹好了长年累积下来的人脉和关系,在业界简直玩得是风生水起。

    “咦?”苏小繁呵着热气,头微微扭向一边,只见一个背负古琴的男子从幕后走了出来,峨冠博带,衣饰华美,戴着白玉面具,显得神秘憧憧,她不禁自语般道,“好奇怪啊,总觉得他像一个人,可又不是全像。”

    正出神地想着,忽觉肩背上略微一沉,原来是一件暖融融的银狐大氅落到了自己肩上,转头看到一脸平静的楚湮。

    他本来喜欢玄色的衣服,这次同样是换了一套深漆领子的雪白长锦绣袍,外罩一件玄色大氅,给人很冷硬的感觉,面上表情冷冷淡淡的:“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见对方没有答话,他微一侧头,倏然看到她脸上如蒙寒霜,不禁大惊,伸手覆到她额上,灌入灵力,替她驱散那层寒气。

    “谢谢。”她的神情竟然出奇脆弱。

    “怎么回事?”他微嘲,“跟了你师父这么多年,夏依逢连这点小小的寒毒症都帮不了你吗?”

    她苦笑:“没办法啊,这么多年的寒毒,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驱除得了的。”

    两人心照不宣地开始沉默。

    苏小繁想起前几天神延到她府中,她正皱着眉头喝一大碗黑糊糊的药,一个劲地咂嘴埋怨送药的那个小丫头又忘了搁糖,小丫头委屈得声泪俱下,说是她二娘不让搁,良药苦口利于病,搁了糖影响药。

    苏小繁原是十分听她二娘的话的,这一次却不知怎么火了起来,摔了药罐道:“你们都巴不得我死是吧?那就随我死掉好了!”

    神延刚好走到门口,皱眉道:“你没事又在撒什么气?”

    她气汹汹道:“关你屁事!给我出去!”

    他堂堂一个七皇子,走在哪里不是被人毕恭毕敬地宠着,被这么骂一遭,自是气得面色铁青,还真的扭头就走。

    想到这里,苏小繁不禁低头苦笑,其实她当时只是害怕而已,他们两个在一起总是嬉笑怒骂,从没个发愁的时候,万一被他知道自己得了什么重病,她以后在他面前还怎么耀武扬威得起来?她不想放低姿态装成那种楚楚可怜的样子讨男人的欢心,所以这病的事,她一直瞒着家里所有人,就连一直把她当作亲生女儿跟她剖心剖腹的二娘,她都不曾告诉,只说是风寒,风寒。得了七八年的风寒,还在那个尖尖口上绕着,硬是转不过那个弯来。

    就在这时,执事的一溜烟小跑上台去,神秘兮兮地笑道:“千歧小姐准备改换一下大家的口味,今日不抚琴弹筝,不吟诗作对,特来献那民间遗失已久的古萧曲春江花月夜,大家鼓掌欢迎!”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执事的匆匆下了台,台上的灯火昏黄迷离,白色幕布层层拉开,一方高大的雪白屏风也落于眼前,屏风上绘有春江花月夜的千古美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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