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溅玉录 - 第十六章 银灯照璧人
第十六章银灯照璧人
玉顶瑶光三千重,
金辉映盏同祝梦。
娉婷少女抬起娇艳的面容,我心头凛然一惊。她,竟是那个在冼觞阁里给我出玉符的女子。
流觞退到一旁的地桌后面,黄衣明动。我低下头暗暗观察她,只见她的目光时常流连在公子兰的脸上,眉目间薄含春意,眼眸每一流转,靥畔自然透出绯红。
好一个含羞娇俏的美人,我心中冷笑,她这些个俏媚眼倘若用在旁人身上,或许还有些效用,可惜她的目标是公子兰,一块千年寒冰,又怎么会因为那几下若有若无的瞟视便融化?
流觞,想来那玉珏也是你偷盗了来陷害我的?真想不到,原来幕后翻定乾坤的人是你!
我心中不快,面上自然带出些不虞之色。殿心上又演起歌舞,公子兰和矮几后的两位贵人款款而谈。我看他已经不再瞩目我,便起身沿着玉阶绕到了呈恩殿的后殿。
后廊上的人们只寥寥几个,一多半都跑去前面看热闹了。我正想图个清净回天香阁去,左右看了看,抬脚走人。
呈恩殿的规模极大,我转过正殿的楼角,刚探出身子,迎面的金丝楠木柱下站了个白衣少女,她徐徐迎风而立,皓白的衣袂翩飞,及腰长发扬起在风中。
少女站了片刻,又悠然转身,似乎心里有些不开心的事,蹙起了眉头,轻轻叹口气。
我缩回身子,心里没来由地有些畏惧,自从娴月殿中见识了连汀以后,我还没对谁产生过如此剧烈的反应。
少女低头浅颦的模样极美,缕缕青丝擦过面颊,她抬手拢了下鬓角,脑后冰绡丝带流漾在廊外的风中。
我心中疑问更深,连浣此刻躲在这里作甚么?她在公子兰身前得宠,这会子最是该显山露水的时候。
我只盼她站一会儿便回去,可等了半晌,她始终没有动静,安静地立在廊下,恬淡悠适。
几点银铃声响起,划破殿外的沉寂,连浣迅速抬起头,脸上一扫刚才眉目间的平和,换做了平日里看惯的冷洌。
殿角前黄衣晃动,我极力探头望过去,原来是流觞也偷溜了出来,此刻和连浣站在一处,不知是在聊些什么。她们的谈话声刻意压低了,呈恩殿里歌舞缭乱不休,我站得远,本听不到她们所说的内容。
流觞冲着连浣福身拜了拜,随即从衣袖里掏出块莹润的雪玉。圆月中缺,正和我藏起的那块玉珏相同。
又是一块可以随意出的令符,流觞手中的玉珏上拴了银丝绦,下面坠了几颗珍珠。连浣接过她手中的玉珏,又说了句什么,两人一起喋喋而笑。
美人嫣然一笑本是件让人赏心悦目的事,但此刻我的心情却说不出的复杂。看她二人神色间恍惚是旧识,神态亲热,毫无防备。连浣手中那块玉丝绦晃动,我的心也跟着不停摇摆。
她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与公子兰有关?与今日的贵客有关?又或者是…与我有关?
头皮发紧,我浑身打个冷颤。心里是极不愿意和她们这些人再扯上关系,可脑海里浮现起公子冷眸凝视的目光,看来…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过。
流觞轻巧转了个身,身影消失在殿角,想来她是不着痕迹地回去了。连浣将玉珏拢进袖中,唇边蓦然绽放一抹绝艳笑容,只是清冷无一丝笑意。
我悄声退了半步,又退半步,打算从另一边回去。刚要转身,腰间两条铁箍般的手臂缠了上来,耳畔一双温唇贴近。
“你说,她刚才笑的可美?”
暧mei不明的语调,混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丽嗓音,我扭头,刚好看到黑衣公子娇媚的侧靥。他双手环在我的腰间,一双凤眸盈笑,冲连浣努了下嘴。
“和她比起来,你这笨丫头可逊色多啦。”
我挣扎着想要脱出他的怀抱,可他双手似有千斤重,浑不在意地盯着我。
“快放手!让人看到成什么样子了?”我急了,又不敢大声喊出来,只能贴在他的耳边吼道。
他鬓角的发丝被我的气息吹地飘了下,少年脸色瞬间变得暧mei起来,一只手环着我的腰,另只手到我的下巴上。
“你这女人果然不知羞,还没说上两句就勾搭起本公子了。难怪公子兰把你当宝贝似的护着,笨丫头不光好色,还伺主有道啊。”
我被他一番调笑戏言气得七窍生烟,顾不得他是否公子的贵客,抓住那只搁在我下巴上的手就咬了下去。
他[啊]的一声轻呼,环在我腰上的手终于松开,掐住我的脸颊迫使我张开嘴。
他将手从我嘴中撤了出来,手背上赫然显出一道狰狞齿痕。我冲他嘿嘿冷笑了两声,他原本怒极的神色忽然转出笑意,抬起手凑到嘴边吹了吹,笑道:“原来小野猫还是只会咬人的悍物,倒让本公子起了驯服之心。说说,你那副爪子是不是也会挠伤人啊?”
我瞪了他片刻,干脆绕过去走人,他伸手拉住我,我甩了下,他的手握得更紧,几欲捏碎我的骨头。
“你这笨丫头死到临头还不知道呢,本公子好心出来想要提醒你,结果你就这么答谢我啊?”
他提起手背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横眉冷对望着他,看他究竟想说些什么。
“你家公子刚才演得一出好戏,骗得了众人,可骗不过我公子荻的眼去。你可瞧见他身边那个白衣女子的眼神了?啧啧~恨不得当场就把你扯成碎块喂狗,你到安稳地一边去编那些个小孩子玩意,也不想想自己今后的退路。”
我被他说得怔住,仔细回思刚才被公子兰搂在怀里时,连浣究竟又站在哪里。
想了半天,脑子里没印象。刚才我全副心思都用来看那位美若韶阳的华容公子了,虽说含章中放眼所见皆是美人,可我还是无法抵挡他过分美艳的容貌,每念及便不由有些恍惚。
公子兰固然极美,但他美得清冷无情,如高不可期的素盈辉月,看久了只会让人寒噤,望而却步起来。但那位华容公子却是不同,仿佛朝阳初升,浑身散发着灼灼光华,自然而然地吸引人瞩目。
少年看我半晌不语,满脸得色地说道:“现在才后怕?只怕是晚了,不过本公子今儿个心情好,如果你乖乖听话,本公子说不得就帮你化解了这眼前的劫难,如何?”
我停住脚步,诧异地盯着他,这小屁孩自说自话的本事真是与日俱增,比起前两天看到的,现在更是惹人厌烦了。
我冷冷开口:“不语命如草芥,不过含章里一个下人,怎么好劳烦公子荻费神,请公子回大殿去吧,莫要为了一个卑微之人耽误了赏玩歌舞。”
他握着我的手不放,将那只“残手”甩的满天飞舞,“本公子是想进去赏玩歌舞啊,但是刚才被只小野猫给咬了口,如今若是被人看到问起,本公子一时可想不出什么绝妙理由搪塞,少不得就供出那只小东西,给大家晚上煮汤喝了。”
“你~你~你!”我抬起手直指着他的鼻子,声音颤抖地说道,“公子这是威胁我呢?可知那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道理,何况猫酸臭,只怕不合公子的胃口!”
“没试过怎么知道?没准本公子还就喜欢这口儿呢。”他拽着我走出长廊,边走边念叨,“今儿个也不知是交了什么好运,既得和公子容亲近,又平白捡了只野不驯的小东西,本公子最近运道不错啊。”
我内心狂吐,公子荻简直是比公子兰最变态的时候还要更甚三分,难道真是应了那句越是美丽的事物毒就越强的道理?
这公子荻嘴里哼哼唧唧个不停,可手劲奇大,拽着我毫不费力前行,一路遇到丽色人,立刻就唰唰放电,直笑得那些豆蔻少女们掩面而走,边走边回头望他。
……啊!这什么世道啊,变态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一波未平又起一波,我为什么要和这个混蛋公子荻扯到一起啊!?
他拉着我七拐八拐,进了间雅致院落。门外几个护卫看到他,立刻打开靠东的厢房门,他将我推进房去,转身关上门。
我被他一把摔到桌案旁,看到他关了门,转过脸来冲我不怀好意地笑着,我心里七上八下如擂鼓。
公子荻大方走到榻前,撩开衣摆坐下,眼神示意我到他身边去。我一步三蹭挪过去,冲他谄媚笑道:“公子拉我来此处是做什么?我刚才得罪了公子,还望您大人大量不和我计较吧。”
小屁孩鼻孔快要掘到天上去了,嘴里哼哼几声:“怎么?现在倒知道软和起来了,刚才那股子悍劲儿呢?本公子大人大量,不和你计较。你去,把桌上的药膏拿过来。”
我屁颠屁颠转身,到桌前拿了只梅花型的小盒凑过去,毕恭毕敬地递到公子荻手里,他抬起受伤的手掌,又看了看我手里的盒子,扬着下巴[恩]了声。
咬人的嘴短,我揭开盒盖,盒子里满满地装了红色药膏,闻起来有些桃花的香气。我顺手挖出一块来,触感冰凉,心想可能是桃花兰膏子吧。
端起公子荻的纤纤素手,我将那块兰膏均匀地涂在咬痕处,又细心地给他揉进皮肤里去,看他闭着眼一副享受的模样,我内心极想再在他的另只手背上咬上那么一口。
隔了半晌,我看药膏都透进他的皮肤了,便将盒子盖好,又放回到桌上。转过身的时候,被公子荻专注的眼神吓了一跳。心弦猛张了下,我浑身戒备地抵靠在案前,生怕他突然化身猛虎把我嚼吧嚼吧扯烂了。
公子荻原本一双流情凤眸,此刻包含着意味不明的光采盯着我,那眼神仿佛是尾斑斓毒蛇正伺机一口咬住猎物,闪烁着残忍的乐趣。
我中一口气透不出来,就这么呆怔地被他盯看着。他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缓缓说道:“笨丫头,你拿的什么给我涂在手上?”
“是桃花兰膏子啊…”我赶紧答道,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啊!!”
我整张脸红透了,只想找个地逢钻进去。想不到公子荻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居然…居然身边常备了这些闺房里行乐用的兰膏,还公然摆在人人能见的地方。
我颤抖着兰花指直指向他,小屁孩早就一骨碌躺倒在床榻上狂笑起来。这、这、这孩子真是欠扁,拿我当成笑料般戏耍。
他笑够了,坐起身,满头的青丝滚成一团草窝,顺手拿起枕边的犀角梳,冲我勾勾手指。
我走上前接过梳子,将他的头摆正,解开了缚在他发际里的丝带。墨黑缠金带上的蝴蝶扣被我轻轻拉开,公子荻满头华发倾泻而下,光可鉴人的黑亮秀发扑散在床榻之间,透着股说不出的诡秘艳丽来。
我将梳子进他的发里,极小心地顺下去,提起来再顺下去。
“小野猫伺候起主子,果然是殷勤服帖得很,刚才那盒子兰膏,本公子就赏了你吧。”公子荻分明是在戏弄我,我在他背后翻了几个白眼,努力忍住想要揪下他满脑袋头发的冲动。
“谢公子赏。”我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几个字,将梳顺的头发用刚才那发带缠住,轻巧在他头上纶了个髻。
公子荻转过身,展颜而笑:“妾有素手盘鸦色,为君纶尽烦恼丝。笨丫头又在勾引本公子吗?”
我手中的梳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怔怔地看了他半晌,突然抑制不住地笑起来。我越笑越凶,眼泪也流了出来,还是止不住。
公子荻开始还满眼含笑地看着我,待见我神色不善后,他抓住我的肩膀,喝道:“够了!本公子不许你再笑下去。”
我笑得浑身打颤,将手指戳到他的鼻端,“哈、哈…诶哟,可笑死我了。哈哈、哈哈!我,我听公子的…话,不笑,不笑就是了。”
我慢慢止了笑,可是回眸看到他的满脸怒色,又忍不住扑哧笑了声。他气得抓住我的肩膀摇晃起来,我被晃得头晕,大声喊道:“好啦好啦!我不笑就是了!你快给我住手。”
“哼!终于正常了吗?”他抑郁着脸色,沉声说道,“或者,刚才那疯癫样才是你的真面目。”
我擦掉眼角的泪水,说道:“公子又来骂我是疯婆子吗?”
“你自己究竟是什么,难道不比我这外人更清楚?”他收了怒色,平静地反问了句。
“我就是个小丫头啊,不然还能是什么?难道公子看我像是山鬼怪?”我嘻嘻笑语。
公子荻揪住我的一只袖口,悠然说道:“本公子看你倒不像是那些个魑魅魍魉,本公子觉得你是刺,戳在哪里都让人想拔了去。”
我摔开他的手,唇边泛起冷笑,“公子可太抬举我了,不语小小年纪哪有此等能耐,可莫要冤枉了好人。”
“好人?”他掂量着我的话,跟着笑了起来,“你这笨丫头也能算得上是好人吗?不仅喜欢偷看男人沐浴,还不知羞耻,更喜欢勾搭爷们,我看这轻薄无耻几个字,你倒是占齐全了。”
他说到偷看男人时,我脑海里蓦然蹦出公子容在洗天池畔伫立的身影,云曦朦胧中那副旖ni绚丽的姿容…
脑浆突突冒泡,我,我又开始不纯洁的幻想了。公子荻讥笑的脸庞就赫然在眼前,我立刻收敛神色,装出副老实八交的憨厚模样。
“公子说笑了,我不敢。”
“你不敢?我看你不敢就没人敢了。”他讥讽地对我说道,突然拉住我的手,站起身来,“你不是喜欢看人洗澡吗?本公子今日就让你看个够好了。”
我愕然看着他,他冲我抛来个媚眼,眨眨眼皮,说道:“本公子特准你伺候沐浴,还不谢恩。”
我头皮发麻,胃里反酸,态度极其诚恳地谢绝了他的一番[好意]。
“公子还是等服侍的人来了再去吧,不语笨手笨脚,恐怕伺候不了公子…”
我话还没说完,他就打断了我,将我拉得贴近了他,逼问道:“我问你,难道你认为本公子不够美吗?”
“不,不,公子仪态端方,堪称人间绝色。”我诚惶诚恐地回答,生怕他一个想不开就拉我进去[欣赏]活色生香的裸男戏水图。
“那你还推委什么,莫非在装腔作势不成?”他横了我一眼,那副媚态万千的表情直让人心里一荡。
这,这也是个祸害人间的主儿啊!
我极力抗拒,他拉着我的手就往里间走。我挣脱不开,只能随他走进一间水雾氤氲的房间。他单手挑开帘子,房间正中的地上一座荷花水池,可惜里面没养花,放了满满的一池洗澡水,还飘着无数花瓣。
公子荻放开我的手,将我刚才辛苦给他盘好的发髻解开,招呼我过去给他脱衣。我颤巍巍地走过去,感觉自己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这小屁孩简直是恶魔投胎,是老天派来专门折磨我的!
我走到他身前,他身量和我差不多高,我抖着手到他下颌的第一颗礼服扣眼,指尖轻颤,解开了。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的动作,我四肢僵硬,脑如灌浆,麻木地为他解开第二个扣子,第三个……直到最后一个。
[哗啦]一声,锦袍委地,我立刻闭上眼。
过了片刻,公子荻嬉笑着问道:“怎么不脱里面的了?”
我的声音以波浪状回响在房间里,“请~公子自行除衣~我、我下面不会了~”
“是不会,还是不行?”他追问。
我一咬牙,回道:“是不行!”
又是片刻的静默,我以为他又要生气了,闭着眼也不敢看过去。随着几下衣服簌簌落地,水花四溅的声音。他再开口时,话音里已经透着股水气。
“你这笨丫头,一点也不明白人家的心思。诶~我这可是俏媚眼做给了瞎子看,有人就这么不领情呢。”
我深吸一口气,说道:“公子若是无事,不语先告退了。”
“不行!”他说道,又接了句,“过来,给我擦背。”
我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蓦然睁开眼,搜寻了下房间里是否有可以作为凶器的物件。公子荻悠哉泡在水里,身上透水贴了件月白内襦。
满室银盏辉映,将他的脸晃如出水芙蓉。
……死小孩居然敢骗我,有人穿着衣服洗澡的吗?
我面部扭曲地走到池边,蹲下去,盯着他的脸。他抬头望着我,唇角檎着得意的笑容。
“你这丫头不会真的以为本公子要脱guang了给你看吧?瞧你刚才那副急色样子,对本公子有所期待了?”
我出离愤怒了,所以我竟然面带笑容地对他柔声说道:“公子荻不是要擦背吗?奴家这就给您擦!”
我挽起袖子作势要走下池去,他双臂抱退了一步,说道:“你,你这丫头要做什么?不许给本公子露出那副表情,我…我不用你擦背了,快给我出去!”
我盯着他足足看了半柱香的时刻,突然站起来,冲天打个哈哈,说道:“那就请公子好好沐浴吧,不语可不奉陪了。”
转身走到门边,掀开帘子,款款而出,身后传来公子荻的一声怒吼。
我心里一阵舒爽,竟好比枯枝泛青,老树瞬间绽放无数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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