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鞅 - 第一七二章 人祸
说来竺自恢这动起手来还是相当麻利的,接手州府的第一天就羁押了原州牧,下令开仓放粮以解燃眉之急,重新布局了城中防御。但只这些还是远远不足应付现在的状况。
去年南玉调为策划一宗米价暴涨案,收购了东珠国过半数的粮食,竺自恢当时用超过三倍的价格购粮,也只收回六成。而今年秋收未至,新的粮食还没有收获。而从皇城带来的粮食都还在路上,最快也要五天才能进城。另外药品、衣物严重短缺,倒塌的房屋尚未重建,大多数难民还只能露宿。
衙门全面开放,前来报案、诉苦、避难的人络绎不绝。
竺自恢正在书房中与其他官员商议重建事宜,大部队又传来急报,说沿途灾情恶化,暴民哄抢救灾粮,与送粮军队打起来了。竺自恢一听,登时一个头两个大,心想这粮食进城的时间怕又要拖延了。
那送情报的士兵小心翼翼请示:“侯爷,暴民不听指挥,怕会拖缓粮队进度,是否镇压?”
“万万不可。”竺自恢摆摆手,蹙眉道,“沿途灾民数量庞大,一旦镇压引起民愤后果不堪设想。”顿了顿,补充道,“沿途安排应急救济,控制灾民北上。一旦发现疫情,马上上报。”
“是。”
胡三在一旁听了,乱糟糟的头:“大人,您这么一安排粮队可他会来得更迟,这城里一大票嗷嗷的孙子可咋办呢?”
竺自恢头疼地揉了揉额角,问:“州府的粮仓还能撑几天?”
那粮仓主管拢着袖子,为难地开口:“百里州本就是人口极大的地区,当下州府的粮仓最多只能再支撑三天。”
眉心蹙得更紧,竺自恢想了想问:“周边州县是何情况,能否周济?”
一村官唯唯诺诺道:“百里风灾一起,粮食吃紧,周边的粮价马上就飞升起来了。现在靠得近的粮商跑的跑了,藏的藏了,谁会在这个时候周济咱们粮食呢……怕躲都来不及吧……”
就在此时,又一个影卫传来消息:城南出现疫情!
竺自恢握拳的指骨泛出青白色,羊脂白玉的指环在指间转了转,冷光凛凛,许久,他才闭目沉痛说出一句:“封锁城南,只进不出,越关者,格杀勿论!”
在场之人闻言无不为之一震——封锁城南,无论是否染病,为防万一,一个都不许出来。如此一来,不就意味着放弃那些人的命?
胡三急了:“那咋行?又不是整个城南的人都染病了,您搁这一锁城,那些没病的人咋办?”
竺自恢紧拧眉头:“药材和大夫都不足,只能舍小取大!”见胡三还想争辩什么,竺自恢沉声正色道,“莫非要让整个百里州的百姓一同陪葬了么?”
胡三一滞,用力一拳捶在墙上,恼火地嚎了一声,又苦恼地低下头去。
众人不语。
闷沉沉的天暗下来,浓重的水汽,空气里充斥着死亡的腐臭味。
两日后,染病人数和死亡人数明显上升,城南地区的百姓愈发恐慌。狗急了也要跳墙,何况是被死亡紧逼的疫区百姓?强烈的求生意志,让他们空前疯狂起来,一支庞大的队伍纠集在了封锁线外。那些被饥饿、恐惧和疾病折磨得面黄肌瘦的百姓此时怒目圆睁,神色甚是狰狞,张牙舞爪近乎疯狂地冲向封锁线,用身体撞击巨大的城门。
守城将军的喊话被淹没在此起彼伏的哀嚎和嘶喊中,他摇了摇头让手下去州府请示竺自恢。
巨大的城门在疯狂的撞击下轰鸣不息,一副随时会被撞开的模样。又有些人搬来长梯开始攀爬城墙了,但这也不过徒劳。家用长梯一般都够不着城前顶,即便有人侥幸爬了上去,也会立刻死在守城士兵的尖刀下。
传信的士兵回来得很快,他附耳于守城将军,短短两个字让守城将军霎时脸色苍白。
密令——焚城!
城楼下是乌压压的人头,是哀嚎成片的悲曲。守城将军稍一闭目,高喝一声:“火弓箭手预备——”
缠着油布的箭头齐刷刷对准了城下的人群,士兵们小心翼翼地相视而望,他们是士兵,任何时候都要服从命令,他们被教育临危不惧奋勇杀敌,却都不曾想过自己的箭竟有一天对准自己一直保护的人们。
守城将军微微颤抖的手缓缓举起:“——点火。”
死神的火焰在箭头跳跃,在眼前烧红。一个士兵小声抽噎起来:“将……将军……我媳妇……媳妇也在城南呐……”
周围士兵的眼神都犹豫了。守城将军一把夺过那士兵的弓箭,拉至满弓,奋力将眼泪逼回去,爆喝一声:“瞄准——”
将军身后的副将别开头,用力擦擦眼睛,猛地推开之前那士兵:“你哭个屁!将军一家子都还在城南!”说完,上前一步,挽起自己的长弓,拉满,与将军并排而立,用力吸了吸鼻子,喃喃道:“为了百里。”
将军太阳的青筋突突地跳了跳,大喝一声:“为了百里!为了东珠!”
一支火箭闪电一般扎进暴走的人群,引起一声凄厉的哀嚎。
“为了百里!为了东珠!”士兵们震天一吼。
满月之弓,夺命之箭。沉甸甸的铠甲银晃晃,城墙上男儿泪坠落,与之一同坠落的还有烧红的箭。红色的流星,夺命的瑰丽,划过半空的赤色轨迹星点落地,将大地染红。
火在暴烈地燃烧,死亡沿着哀曲蔓延。
竺自恢在州府的高塔上遥望南边这片火海,手里的信件被捏得皱成一团。疫情比想象中传播得更快,疾病通过水、土壤和食物传播,城南在上游,被随意抛弃在水源附近的尸体威胁着更多百里州乃至整个东珠的百姓,唯有用火去烧掉、去清理来自地府的诅咒。
如果绝望中逃不出生机,那么就让生命在废墟中求得一个发芽的机会。
“禀侯爷,粮队传来快信,灾民数量暴增,粮食锐减三成。”
“禀侯爷,抓到五个盗粮衙役,请裁决。”
“禀侯爷,州牧家眷以死相逼求侯爷释放州牧。”
“禀侯爷,城南大火已烧至民居,预计十个时辰之内可将整个区域焚烧殆尽。”
“禀侯爷,城南防区墙外有民众数百人闹事,说……他们的亲人都在城南……”
“禀侯爷,城西发现疫情,重病一人。”
“禀侯爷,城西病重之人拒捕,投身跳入河中,引起百姓恐慌,抢夺饮水时伤亡7人,预计……”
“禀侯爷,城东数家出现病疫,军医怀疑粮食受污……”
上天开启了地狱的大门,但让人万劫不复的却是人类本身。
竺自恢深知仁慈拯救不了自私引爆的灾祸,天灾之后,是更加令人心寒的人祸。他可以囚禁一个中饱私囊州牧,却无法囚禁千千万万为生存不择手段的丑陋本。他可以焚烧一方的灾疫,却烧不掉人心底的恐慌、茫然和绝望。
传令粮队,每日限粮,有欲强抢者——杀!
勒令盗粮衙役归还赃物,有不从或隐瞒实情者——杀!
州牧家眷一同囚禁,再有无事生非者——杀!
强制解散防区外人群,若有不从闹事者——杀!
一经发现患病者,勒令其不得离开家门一步,一旦有出逃势头——杀!
杀!杀!杀!
滴着血的字,散发着腥气的发音。铁血政策下,百里州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竺自恢走过尸体交叠的街道,看着士兵一遍遍搬起尸体,堆叠,烧掉,再堆叠,再烧掉。街角坍塌的房子旁蜷缩着瘦小的孩子,他睁着大大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竺自恢。
“爹说他会抢个馒头给我,我不走,我等爹爹,等馒头。”小孩的声音细细的,弱弱的,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断掉似的。
竺自恢抿着唇,在小孩跟前站了许久,把自己的馒头递了给他。然而刚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的吵闹声。一转身就看见不知从哪跑出一大帮孩子冲向刚刚那孩子,去抢他手里的馒头。那孩子死死把馒头揣在怀里,任凭拳头落在他瘦得快散架的身体上。
竺自恢“唰”地抽出佩剑,气息在身体里运行了好几个周天,终还是紧闭双目执剑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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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妈我终于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写了……巨感谢各位不离不弃,感动到无以复加~~~~~
那啥,若无例外,明天还有一章。当然,假如后妈暴走了,今晚也可能更……
最近剧情转折的东西比较多,填之前那些坑,又要把线索绕到一起……突然觉得……后妈不好当,虐主角之前,先虐了自己……
下一章:天降奇兵~~~敬请期待~~~爱你们,么么~love~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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