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鞅 - 第一一五章 人心污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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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会在这?”南玉调刚问出口,就看到旁边草棚里摇摇晃晃跑出个脏兮兮的小孩,那小孩鼻涕眼泪沾了一脸,抱着牛芦花的腿,依依呀呀地哭了起来,嘴里喊着“爹”什么的。南玉调心里狠狠地揪了一把,“你丈夫他……”

    牛芦花被小孩哭得更不知该如何是好,搙起袖子用力擦着小孩的脸。南玉调皱着眉走过,将孩子从她怀里拉出来,解开披风,将孩子裹住。牛芦花见状,眼里闪过狂喜之色,看在南玉调眼里特不是滋味,刚在心里翻涌的愧意一下子变成了厌恶。

    岂料牛芦花“扑通”一声跪下,哭道:“牛男哥哥,你收留我吧……”

    南玉调的眉毛狠狠地纠结了一下。这时柳生正好领着一群闹事的农夫过来,他们中一些人鼻青脸肿的,估计刚刚的状况还是蛮激烈的。牛芦花一见那群人过来,赶紧爬起来躲到南玉调身后。然后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从人群中冲了过来,口里喊着“贱人!”,凶神恶煞就要往南玉调头上抓去,幸亏一柄长剑飞来,剑柄顶端重重顶在那人手腕,将其生生冲倒。

    漆黑冰冷的剑尖抵在那人咽喉处,飞星目如寒霜。

    牛芦花在南玉调背后弱弱地喊了声:“别!大侠别杀他……”

    南玉调嘴角僵硬地抽了一下,回头看着牛芦花:“怎么回事?”见牛芦花目光闪烁,半天不开口,回头又看了那男人几眼,问,“你们——什么关系?”

    那男人被飞星的剑吓得整张脸都青了,偏偏还梗着脖子装大爷:“她,她个贱女人……是……是俺媳妇!怎么,怎么样?”

    这回南玉调连脸都抽了,瞟了牛芦花一眼,原来这曾几时的村花还不是寡妇,只是婚后生活相当水深火热而已,心又想:可这关老子什么事?于是冷不丁甩了男人一记眼刀,冷声道:“不怎么样。但你在老子面前张牙舞爪就是找死了。”说着,不再理那已吓得腿抖的男人,转头往人群里一指:“你们,谁是头儿?出来说话。”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走出个留着络腮胡的大叔,将手里的锄头“气宇轩昂”地地上一,中气十足道:“你们这群奸商!害死了咱兄弟还嚣张个啥?”

    南玉调上前一步,指指死人棚子问:“亲兄弟?哪一个?”

    那大胡子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怔了怔,忙道:“俺们大伙吃喝一处,上山修路,比亲兄弟还亲!”

    “哦——那就不是死者家属了,对吧?”

    大胡子急了,一个箭步上前就要动手,飞星忙将长剑挥去阻挡。大胡子见状,大声嚷嚷开了:“怎么着怎么着?欺负咱老百姓是不是?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兄弟们,咱们上衙门告状去!”

    “告状去!告状去!”人群应和道,锄头蹬在雪地里,翻起石头渣子和污泥。

    南玉调拨开飞星的长剑,慑人的目光扫视过人群,然后定在大胡子眼里:“有人逼你们来修路?”

    大胡子:“咱兄弟……”

    “有没有人逼你们来修路?”

    “没有……”

    南玉调:“工钱都按时发放给你们了吗?”

    大胡子:“死了这么多……”

    南玉调:“给了没有?”

    大胡子:“给了……”

    南玉调:“修路之前工头就跟你们说过是修笔架峰的,是不是?”

    大胡子闭着嘴,猛地吞了一口口水。

    南玉调上前一步,继续逼问:“是,还是不是?”

    “是……”

    那工头见形势大好,忙从怀里掏出一把名契,凑到南玉调面前,讨好道:“公子,你看,他们可都签了生死契的,都在……”

    南玉调“唰”地扭头盯着工头,那眼中全然森冷,杀气汹涌,工头只看了一眼,就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了。南玉调又缓缓转头看着众人,一字一句问:“所以,你们要以何罪名上告衙门?”

    众人噤声。

    南玉调拿了工头手上的生死契,一张一张撕掉,边撕边道:“每人工钱加十两纹银,死者每家每户赔偿一百两纹银,伤者所有医疗用度由本人全权负担,并获赔偿每人50两纹银。”

    那群闹事者中大多都为土生土长的庄稼人,本本分分种田,一年下来最多也赚不到十两银子,修路的工钱才二两银子,这一听每个人的工钱能加十两,而且死伤者的赔偿简直高得闻所未闻,一下子啥意见都没了。可偏偏这里头有些人不知足,见南玉调撕了生死契,便讨价还价起来:“什么?难道俺哥的命只值一百两银子吗?”

    南玉调循声望去,说话的人,正正是牛芦花的男人。南玉调走过,嘴角挑了一下:“不满意?那去衙门击鼓啊。我可以保证——只要有一个人闹,你们不管谁一个铜子也拿不到!”

    这时,一个妇人冲了过来,推开男人,朝南玉调谄笑道:“不!不!不!够了!够了!您大人有大量,别和这人一般见识,俺男人要知道他一条命能值一百两,下辈子投胎肯定还来修路!嘿嘿!”

    南玉调心里一阵阵发凉,忽然觉得或许自己的同情和惭愧才是最一文不值的,心底的寒意化作唇边一条讥诮的弧线:“明白就好。”

    贫贱对抗权富,哪个时代不是以卵击石?得了高价赔偿的人,再不知趣就是真的傻了。于是走的走,散的散了。

    牛芦花欲言又止,她男人一把抓着她头发拖着走,她尖叫着哭喊起来:“牛男哥哥——牛男哥哥救我!啊!救我啊……”

    “死贱人……”

    “放手。”两个字,声音不大也不小,刚好能让人听清,语气里也不带情绪起伏。见男人停了下来,南玉调看着牛芦花,问,“他是你丈夫,你要我怎么救你?杀了他?”

    那男人一抖,脸色瞬间惨白一片。

    牛芦花哭道:“带我走!带我走……牛男哥哥,带我走,求求你……”

    被家暴的女人最可怜。南玉调轻描淡写地出了选择题:“我可以给你一个住的地方,一份你能胜任的工作,但是我不可能带你走。那么你还要离开吗?”

    牛芦花愣了一下,眼泪“唰唰”地流:“我知道……牛男哥哥是有身份的人,芦花嫁过人,生过孩子……芦花不敢多想,就让芦花留在牛男哥哥身边……做牛做马也好……”

    南玉调叹了口气:“那孩子呢?带走还是留下?”

    牛芦花傻愣住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开口:“还是……还是牛男哥哥你来决定吧……”

    她居然犹豫?!南玉调虽不曾为人母,却被牛芦花这样的答案这样的犹豫弄得心里百般不是滋味。看那男人叫嚣着“死娘儿们,你敢试试!”,又看那小孩脸上好像总擦不干净的眼泪和鼻涕,苦笑了一下:“你还真不怕这孩子留下会被打死?算了,一起带走吧。”

    那男人冲过:“不行!你这奸商!光天化日之下强抢人妻儿,你会遭雷劈的!”

    南玉调冷笑了一声:“雷劈不劈我,我不能肯定,但你若是不好好管着你的嘴,我就没法保证你的舌头能留到明天了。”低头,看着抱着自己腿的女人,漠然地问了句,“可以松手了吗?”

    “牛男哥哥……”

    南玉调转身,将工头拎起来,一个巴掌就盖了过去:“12条人命,多少巴掌也换不回来。这个月的工钱,你不用来领了,还有你廉价雇佣所榨取的钱财,我限你一日之内还清。从现在开始,你从南集团共生簿上永久除名,你也再不是我南家的人,不受兄弟姐妹三千接济,不得南家势万里庇护!而你所知有关南集团的一切,请牢牢锁死,免得有一天刀剑相向,逼我灭口!”

    那工头一听,哭都哭不出来,瘫坐在地上,痴痴地看着南玉调。他虽不直接受命于南玉调,但经历过北巘内战的他,早已听闻这铁扇公子从来说一不二,早已见识那曾经的大军师出入皇帐只赢不输。从共生簿上除名,意味着什么?外人或许不知道,但碰过栈道的他一定清楚——从此以后,北巘的土地上,再无他一席之地!

    南玉调大步走进风雪之中,柳生跟了过来。

    “扣除半年工钱,年终红利也不会有你的份!”南玉调如是说。

    “是。柳生领罚。”柳生这才暗自舒了口气,没被除名,已是万幸。

    “松了口气?”南玉调偏头轻声问,见柳生瞬间发白的脸,道,“这些庄稼人没胆子起事,其中必定受人唆使。另外,塌方十有八九是人为的。给你三天,把幕后黑手揪出来!”

    “是!”柳生抱拳,“柳生定不负重任,争取将功补过。”

    南玉调步子滞了一下,苦笑着,登上马车。

    冷得快要结冰的空气里,低低地盘旋着她的话——生死之差,没有任何功劳能补救这样的过错……

    马车里装的都是重伤者,血腥味里充斥着生命的残喘。南玉调不愿意进去,便坐在外面。马儿跑起来,风便如刀片一般凌迟着神经。飞星将披风搭在南玉调肩上,南玉调侧头问他,“怎么看?”

    飞星扬起马鞭,响亮地抽在马上,干巴巴道:“太心软了。”

    “哦?那如果是你家侯爷,他会怎么做?”

    飞星看了南玉调一眼,很认真道:“飞星与侯爷已非主仆。”转过头,看着路,继续道,“再者,栈道这般危险之物,锁着你的命脉,花了银子倒是小事,坏了大计才是大事。侯爷若是你,必定取大舍小,那笔架峰上绝不会留下活口。”

    飞星说话时,很平静,每个字却都带着冷涩的血腥味。

    南玉调怔忪良久,忽然笑了一下:“怪不得竺自恢说我的手指沾不得真正的肮脏……呵呵,踏碎白骨成魔君——果然不是我的菜。”

    飞星不语。冷寂的林间,飘荡着身侧女子的叹息:“那他又知不知道,人心污黑,欲念肮脏,岂是血染天下便能洗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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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几章比较沉重,and也比较难写。人心的问题,卜卜总是尽量避免,但这又岂是想避开就能避开的呢?如果你有想法,请让卜卜知道~~~下一章:欲念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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