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鞅 - 第八十九章 局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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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里,气氛骤然凝重起来。

    “你猜得没错,陆家庄一案,确实诸多蹊跷。”格子丫说着,展开一幅卷宗,“陆家庄惨案中共发现162具尸体,但其中有13具男尸被烧得面目全非,另外有三名女子脸部被毁。让人不解的是,他们与陆家庄其他人同时遇害,死法却大相径庭。你说这是为何?”

    南玉调沉思了一会,眉心紧皱:“也就是说,162人中有16个人无法辨别身份……”

    “这倒不然。”格子丫打断南玉调的话,“据其他尸体推断,这16人的身份基本可确定,那13具男尸当是陆家庄走陆镖的‘飞虎十三骑’。而那3名女子,若无意外,当是陆家庄大公子陆谨之的妻女。”

    “陆谨之的妻女?”眉心皱得更深,南玉调撑着下巴,“一水镖局里头,‘怒江船队’归陆谨之管,惨案发生之前他们就先遇难了,尸首倒是找不着了。‘飞虎十三骑’又是归陆行之管……但如果被毁容的女子真的是陆谨之的妻女,究竟凶犯是太憎恨陆谨之了,还是说想要掩盖什么呢?”

    格子丫心下一惊:“掩盖……你是说那三个女子本被人掉包?事情如是这般的话,他们杀了陆家庄这么多人,为何独独留这几人?”

    微敛羽睫,夜眸沉寂,南玉调沾了点酒水,点在案桌上,沉声道:“做这样一个假设——假设这是场自编自导的骗局。那么幕后黑手有两种可能:第一,确实如外界所言,陆行之就是凶手,为独自zhan有家族至宝杀兄弑父。那么作为他手下的锐侍从‘飞虎十三骑’被掉包就合情合理了。至于损毁兄长妻女的容貌,则是为了干扰像我们这样深入查案的人。第二种情况嘛……或许,陆谨之……本没死!找人掉包,保住妻儿命,至于‘飞虎十三骑’或许已被他收买,而且很有可能就是惨案的内应!”

    话一说完,南玉调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抬头看看一眼脸色铁青的少女,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沉默了。

    马车“轱辘轱辘”地碾过石子,扬起灰尘。

    不知过了多久,格子丫抬头问:“疑虑重重,你当初如何放心将水运交给陆行之的?”

    南玉调望着窗外,却问:“行之那孩子,你见过了吧?”

    “嗯……见过,喂!他胡子都长出来了,你凭何叫他‘那孩子’啊?”

    南玉调继续过滤“不重要”的信息:“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

    “嗯……很能干。喂!你自己找到人为何问我?”

    “我找他管水运,纯粹是因为他很在行。他对东珠国河道、货路的情况了如指掌,有他把关,我想要控制三国河系指日可待。”南玉调一仰头,喝光了杯中辛辣的酒,目光灼灼,“至于看人……呵呵,从来不是我所长。很久很久以前,我以为我很会看人,可是当我遇到一个我以为可以‘信任’的人时,当我付诸‘信任’的时候……”高举酒杯,醉意惺忪。

    “然后?”

    “嘣!”手指一松,酒杯就掉了下来,“啪”地碎开了,南玉调勾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神经质地笑了笑:“喏,就是这样,彻底粉碎!所以别提什么‘信不信得过’。只要有‘互利’的前提,你们再信不过对方,也会好好守护那份共同的利益。相反,一旦发生利益有冲突,那你就该早早做好拔剑相对的准备了。”

    闻言,格子丫瞪着南玉调,正色道:“胡说八道!奸邪之人,本姑娘自然与他势不两立;若是忠义之士,那便无论如何也不可委屈了!惩恶扬善,方为人间正道!”

    南玉调眉一扬:“惩恶扬善?只是有些事,何谓恶?何又为善?子丫,与我并肩而行的便是我的‘善缘’,与我背道而驰的便是我的‘孽缘’。莫说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陆行之设计了陆家庄惨案,就算真是他干的,他若一天为我水运着想,我便保他一日平安。”见格子丫一脸激动还要争辩什么,南玉调赶紧摆摆手,“好啦好啦!这么严肃的话题,适可而止啦!话说,陆家庄宝藏到底为何物?你到底查出来没啊?”

    格子丫被她这么一堵,又气又无奈,瞪了南玉调一眼,气鼓鼓道:“不知道!不过……”

    “不过?”

    “你先前让我去查东珠皇陵被盗的那宝物倒是有些眉目。”

    “哦?是什么?”

    格子丫摇摇头:“据说被盗的墓是东珠国开国太祖的衣冠冢,除了太祖的龙袍,里面并无任何陪葬品。”

    “开国皇帝的衣冠冢啊……”南玉调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那么无聊的地方,有什么可偷的呢?”

    ++++++++++++++++++++代表以下为不请自来客的分界线+++++++++++++++++++++

    夕阳西下,最后的阳光烧红了半边天,在与贤侯府的屋檐和院墙上镶出一道血色。

    竺自恢停下脚步,转了转拇指上的羊脂白玉扳指道:“来者既是客,殿下若是不嫌弃,不如就在寒舍吃顿便饭?”

    “呵呵……”身后软糯的笑声震得人头皮直发麻,一道红色身影一闪,下一刻便晃到竺自恢跟前了,“侯爷……哦,不,本觉得还是叫你‘无游兄’来得比较亲切。无游兄啊,一起吃饭自然是好的,但咱是不是该等等小东西呢?”

    冷光闪过黑眸,竺自恢嘴角的淡笑凝固了一瞬:“殿下不妨有话直说。”

    “哎呀——我记得小东西全家都死于北巘内战,当年被本捡回去的时候,可是见人就咬的小豹子呢!”苇禛望着天边,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转头朝竺自恢挑衅地勾起嘴角,“我还听说——小东西要跟‘无游’势不两立……啊,好似小东西还有个姐姐,叫‘之之’什么的,听闻也是个了不得的角色。啧啧,无游兄,你看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飞星匆匆进来,警惕地看了看苇禛,犹豫了一会才道:“侯爷,南玉调求见。”

    苇禛“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特欠扁地鼓鼓掌:“嘛——本也饿了,无游兄,麻烦开饭吧。”

    竺自恢朝飞星使了个眼色,转头对苇禛一拢袖道:“在下失陪了。”说着快步走向前厅。

    前厅里,一身雪白云袍的少年负手而立,微微仰头,看着墙上一幅字帖若有所思,不知想到些什么嘴角轻轻扬起。竺自恢由正门而入,见到的便是她轮廓分明的侧脸,夕阳的暖色调光芒滚过那些骄傲的线条,修饰出了她别具一格的味道。有那么一瞬,竺自恢有些恍惚,然而想起苇禛的话,心里头不由得一揪,终是上前站到少年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字幅:“拙作一幅,南公子可有见教?”

    南玉调盯着字幅,兀自摇摇头,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道:“送你四个字。”

    “在下洗耳恭听。”

    “表、里、不、一。”

    竺自恢一愣:“哦?此话怎说?”

    “都说文如其人,又说字如其人。可这《浮生序》字字句句无一不抒发阁下视权势为无物之意,文中心境清雅淡泊,倒与你给人的感觉很像。只是……”

    “只是?”

    “单只看字的话,先见你的字形,其大形饱满,这说明嘛,你处事八面玲珑,是控制力极强的人。然笔触却偏偏极是锋锐,这落笔犀利,收笔果断,一笔一划连贯流利如行云流水一般畅通。便说明你这个人谋事周密,行事利落……嗯——真正的你比表现出来的要强势很多哦!如何,我说的可对?”南玉调转过头来,眉眼弯弯。

    竺自恢心中又惊又喜:“单凭眼力,公子果然足胜楼清风三分有余,绝对可当‘第一才子’之名。”话锋一转,又问,“公子已知在下‘表里不一’,可后悔相知相交?”

    南玉调答非所问,目光灼灼地问:“那么,在你心中我又是怎样的人呢?”

    竺自恢一愣,低头沉思了一会,才缓缓吐出四个字:“表里不一。”

    南玉调咧嘴一笑:“那么,你可后悔相知相交?”

    竺自恢夜眸一闪,微微哑然地一愣,笑着摇了摇头,有些南玉调读不懂的苦涩。袖一摆,道:“请。”

    内堂中一桌子热腾腾的菜肴,旁边的陶盆中还温着一小壶酒。飞星、飞廉分立桌旁,其他家仆行了礼便静悄悄退下了,并未见到那只唯恐天下不乱的妖孽。竺自恢疑惑地望了飞星一眼,飞星走到他身边耳语几句,他便皱皱眉,点头示意明白了。再一转头,见南玉调已非常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餐桌前了,两眼鼓鼓地瞪着眼前亮晶晶的菜,偏头问旁边万年面瘫的飞廉:“这个是什么?”

    飞廉连个白眼都吝啬给她,目视前方,完全忽略她的存在。

    “绿萝,是我东珠特有的一种花。”竺自恢坐到她身边,夹了一片放到她碗里,“你试试。”

    南玉调“嘿嘿”一笑,“咔嚓”就咬了一口,脸一下子就瘪了:“酸……难吃!”

    旁边的飞廉脸上隐忍地一抽,狠狠瞪着她。

    “诶,小海带,你怎么不坐下来一起吃啊?”

    飞星颔首道:“飞星身份卑微,不敢与二位同席。”

    正嚼着排骨的嘴停了一下,保持着“o”型,良久才“哦——”地拖出个长音,南玉调朝竺自恢无辜地眨眨眼:“那你平时都一个人吃?这么多菜,不浪费么?”

    竺自恢知道她的心思,使了个眼色给飞星:“南公子喜欢热闹,你们也不必拘礼,一同坐下吧。”

    飞星飞廉两兄弟对望一眼,犹豫地坐下来。这两人坐是坐下来了,却都不敢伸筷子,一下子,气氛更加尴尬。

    “啪”!一大块鱼落入飞星碗里,飞星无措地看看南玉调又看看竺自恢,忙忙摆手。却不料南玉调一脸严肃地指指鱼:“小海带,麻烦给我试试毒!”飞星心里一阵感动,眼帘垂下,默不作声夹起鱼,轻轻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南玉调又斜睨着飞廉:“你呢——你试点青菜就好了。”飞廉冷哼一声,别过头去,脸却不再那么僵硬了。

    竺自恢嘴角挂着柔软的笑意,取了酒壶为南玉调满上,道:“难怪有那么多英雄豪杰愿为公子抛头颅洒热血。”

    南玉调知其所指,得意地将酒一干而尽:“谁不是娘生爹养的?身份,像是画地为牢,阻止了别人进来,也阻挡了自己出去。尊卑又是什么?被世俗的成见捆绑着还自鸣得意,蠢!如果一个人的高高在上就叫‘尊贵’,我不要。我就是喜欢每天和喜欢的人一起大口吃饭、大碗喝酒,我就是要心里痛快,让世俗礼教见鬼去吧!”

    一席话,听得在座三位心里均是一阵躁动。鲜红的朱砂,明媚的色彩,夜眸深处有一股几欲涌出的热流:“画地为牢么……还真是一针见血。”

    “竺自恢!”

    “嗯?”

    “你就像只披着小白兔皮的大灰狼!”南玉调指着竺自恢大声总结,目光微醺,“但是,我不怕你!”

    竺自恢一愣,旋即又微笑着问:“这又是为何?”

    南玉调却不答了,放下筷子,目光涣散,光明正大地走神。许久,抿了抿嘴唇,手往袖子里了:“大灰狼……其实……”

    “嗯?”

    “启禀侯爷,江姑娘派人送药来了。”老管家不知是来得太合适还是太不合适,恰恰打断了南玉调的犹豫不决。

    竺自恢脸上笑容温柔如风:“呈上来吧。”古朴而致的石碗,温在熏炉上面,南玉调注意到竺自恢越发温柔的笑意,看见他放下筷子,端起石碗,将江瑟倪送来的药一饮而尽。他这般谨慎的人,对于外界送来的食物竟连毒也没验就这么仰头爽快地喝下肚子了……鼻子一酸,南玉调莫名其妙地难过起来。

    竺自恢喝完药,放下石碗,才偏头问:“南公子方才想说什么?”

    “啊?哦……”目光一闪,刚抽出半截儿的签子又不着声色地塞回袖中,南玉调干笑两声,“我是想问你家的酒哪买的?挺好喝的。”

    “家母采了腊梅亲手酿的,我平日里也不喝,公子若是喜欢我让人去取两坛子送到府上便是了。”

    南玉调也没注意他说些什么,神色恍惚地点点头,忽而又问:“啊,对了。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诶?”竺自恢先是一愣,然后点点头:“一百张通关文牒,定保公子在东珠一路畅通无阻。”

    南玉调叹了口气:“我说的不是这事。”

    “那是?”

    南玉调的魔抓就搭在了竺自恢的肩上,整张脸也凑了过去:“呐呐——你装傻哦……”

    竺自恢瞬间汗毛倒竖:“公子请明示。”

    南玉调指着飞星飞廉俩无辜孩子命令道:“你们两个也给做个证!”转头继续道,“我反正是花也送了,情书也写了,又……让我姐带你去看了栈道,还冒着被皇甫慑挫骨扬灰的危险给你通风报信,你看我都这么不要命地追求你了,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个满意的答复了?”

    鱼骨卡在了喉咙,飞廉痛苦地死命咳嗽;飞星的筷子停在空中,一脸惊悚地面抽;竺自恢满脸的温柔也终于瞬间变调,一阵青一阵白,嘴角一抽:“南公子,此事在下已说得很清楚了。在下并不好此道,况且早已心有所属,此番怕是要辜负公子的心意了。”

    南玉调为难地皱皱眉,居然拍拍竺自恢的肩,安慰道:“没关系,喜欢了也可以变心嘛!只要有爱,别也不是问题嘛!放心,我一定会加倍努力,决不让你辜负我的心意的!”说完,放下碗筷,爽快地拍拍袍子,特潇洒特玉树临风地挥挥手,“好了,我回去再好好想办法,争取尽快将你勾引成功,也不麻烦你们送了,反正我都记得路的。哦,记得让人送文牒和酒给我啊!拜拜!”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飞星和飞廉面面相觑,忽觉对面视线锋利如刀,转眼就见到竺自恢恐怖的目光,立马跪下:“属下该死!”

    竺自恢起身,眉梢狂跳:“退下吧。”

    “是……”

    而刚走出侯爷府的南玉调面色也不见得好到哪去,无力地往墙边一靠,在渐暗的光线里裁剪出寂寥的线条。她呆立了一会,从袖中取出签子,目光没有焦距地盯着看。皇甫慑的密令,上面仅仅三个字:江瑟倪。指尖划过字迹的沟壑,南玉调抿了抿嘴唇,喃喃自语:“如果我追到他了,我就救你。不然……算你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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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追男秘笈第二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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