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鞅 - 第三十六章 请君入瓮
此一红薯少年大名不详,大家都叫他六子,是个极为寡言少语的皮包骨少年。他不曾为那日红薯事件对南玉调当面言谢,却在每每南玉调遭大孩子欺负时挺身而出。说挺身而出,其实只是替南玉调挨打。
他张开双臂挡在南玉调前面,咬着干裂的唇,微弓的背,细得像竹竿似的四肢在厚重的冬衣里似乎一折即断。而南玉调一脸无辜地躲在他背后,悄悄将马粪和茅厕蛆虫混进米粥里,然后恭恭敬敬地端给那些打人的士兵,文文诺诺地央求:“大人啊,小的知错了,这些米粥你们拿去吧……”
等那些一脸满足地离开后,六子揉着酸痛的伤处,看着眼睛亮得恐怖的南玉调,问:“你又放了什么进去?”
南玉调耸耸肩:“经战马消化过滤的高纤维混搭纯种军营屎蝇后代的高蛋白,放心,我给他们吃的,都是对身体很好的营养粥。”
莫名其妙,觉得冷。六子抖了抖,看着南玉调邪恶的笑容,不知为什么,嘴角轻扬了一下。
当然这个世界之所以公平,就在于没有人会甘愿一辈子挨打。
小打小闹的缘由从来不是重点,不过这回有趣的是马肆的马童打完六子的当夜莫名起了身红疹子,又痒又痛挠了一个晚上。起先也没人在意,但后来,只要谁那天招惹了六子,结果都会受尽这奇痒折磨。于是大家看六子的目光逐渐带上点恐惧,连走路也绕着他这个“不干净”的人。
南玉调郁闷了,自从红疹现象出现后,她就再没机会去研究她的“营养粥”了。
烤红薯的香味无耻地引诱着人的胃,南玉调笨手笨脚拿棍子从灶灰里扒出一个,两只手左右掂着好几个来回,还是烫到让红薯掉了地。旁边正切菜的六子悠悠地叹了口气,蹲了过来,捡起红薯,两三下剥掉一半的皮,又拿两片菜叶子包住下半部分,递给南玉调。见南玉调愣愣的没有接,敛了敛眼道:“放心吧,不会让你起疹子的。”
“我知道啊。”南玉调接过红薯,“有点被你的温柔吓到而已。”她说到“温柔”二字的时候,六子抖了一下,黑色的皮肤诡异地变了变。
凑近六子,六子后仰,她再靠近,六子再仰,她再靠过去,六子重心不稳“啪”地一屁股坐到地上,南玉调依然没心没肺地嘿嘿一笑:“我说……你在偷偷炼毒吧?”
六子惊惶地瞪着她,也不否认,死死咬住嘴唇。
“那就是真的咯!”南玉调在六子肩膀上用力一拍,“别紧张,我又不会告发你——呐,怎么弄的?教我咧,我们一起去研究一下这个‘五毒痒痒左挠右挠抓破皮营养粥’嘞!”
正说着,不远一处传来锅碗瓢盆“呯嘭”跌落声。
“不好!”两人对视一眼,赶紧爬起来赶紧往外边追。
敢偷听?你个死小孩不学好——南玉调龇牙咧嘴一个飞扑将前头一个小个子扑倒在地,搬过脸来一看,竟是第一个被毒的小马童。
“哟哟!瞧瞧这是谁嘞!”南玉调骑在马童身上,揪着他的领子,只消一拳就能让他鼻青眼肿。
小马童两手交叠不知所措地挡着脸,一边口齿不清地叫唤:“你们不能打我!你们私制毒药,我要去告诉军头!”
六子脸色立刻一青。却不料南玉调欠扁地拍拍口:“告诉军头哦?哎呀呀,我好怕嘞!那可怎么办嗫……六子啊,看来我们只好试试你的新药——杀人灭口。小哥哥,你千万别怕,那药很有趣的,你可以看着自己的身体是怎么一点一点化成尸水……”
六子被南玉调这话惊得眼睛几乎脱眶,小马童更是面无血色,整个就吓呆了。
南玉调似乎很满意马童现在这个反应,拍拍他的脸:“呐——你在怕哦?”
小马童痴愣着忙不迭的点头。
“那你还要不要去告发我们呢?”
小马童习惯地点头,见南玉调猛然冷下的脸赶紧疯狂地摇。
“你不告发我们了哦——那可怎么办才好呢?万一你哪天抽风想起来又跑去找军头说,我们岂不是死定了……唉哟哟,真是烦恼嘞。”
“不会不会,我对天发誓!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对天发誓哦?”南玉调若有其事地望望天,“老天爷记不好,我觉得靠不住呢……”想了想朝马童灿烂地笑了笑,笑得马童甚至一旁的六子一身**皮起,“不如这样吧,你以后就跟我们一起炼毒吧!‘五毒痒痒左挠右挠抓破皮营养粥’,会很好喝哦——而且,这样咱们一伙,就算军头知道了,咱也搂着一起死,对吧?”
能说不对吗?能说不好么!小马童欲哭无泪地点了头。任由南玉调拉他起来,另一只手牵起六子,一脸天真无邪地笑着道:“走吧,我们一起去炼毒!”那语气,怎么就像说“走吧,我们都是好朋友,咱们一起吃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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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年关又近,南玉调在伙房这儿折腾了也快大半年了,威逼利诱,鬼点子就没断过,逐渐也在这些年少的后勤兵里头混出了些名声。
其实,自打南玉调来到伙房后她就再也没见过皇甫慑。
浦洲一直都只是四皇子军的大本营,而主战场却随着皇甫慑越打越勇一路向北推进,直逼皇城。这样很好,远离当权者,最好让皇甫慑彻底忘掉南玉调的存在。毕竟作为同样身为皇子皇甫彦的师父,南玉调的这层身份始终是个未爆弹。虽然目前看来皇甫慑还挺心疼皇甫彦这个弟弟,但连同为兄弟的二皇子他都能毫不留情地打下去,那什么时候他也终会对皇甫彦痛下杀手,谁也不好说。
一过年关,等开了春,这北巘内战就算打满两年了。而最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形势逐渐明朗,皇甫慑强势北上,皇权即将在握。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谁知李希强攻焰城时竟中了计,猛虎瞬间变成瓮中之鳖,被二皇子军前后一合——给包饺子了!此一战损失极其惨重,锐骑兵赤狐军全军覆灭,李希被捕,这等于说,活生生砍掉了皇甫慑的右臂!而二皇子军也趁此一战先机极力追击,将皇甫慑的主军部队一路逼退到空云城。
往军帐送吃的的南玉调刚听到这话的时候就愣了一下。她倒不是担心皇甫慑,那厮大冰块输赢死活关她屁事啊。她只是听他们说主军部队连夜逃退十数里,将领有快马,兵善速行,可那些随军伙头军呢?他们端着沉重的锅碗瓢盆,携带着一车车“带也死,放也死”的军粮要怎样夜行十数里呢?当然那些无关紧要的路人甲结局如何又关她什么事呢?只是……只是……一个月前,六子被调到了随军部队的伙头军里,想必如今也在那群生死未卜的人里头。
走出帐篷,北巘的冬风当灌入,南玉调打了个激灵。她怕冷,所以讨厌北巘,特别讨厌北巘的冬天。她从怀里出一个小木罐子,愣了愣,这是小马童被她胁迫担惊受怕削了栅栏一角给她雕的。扭开盖子,从里面挑出些膏药,不怎么受人待见的味道,然而抹在手上,干裂的伤口就不再疼痛,这是六子偷偷收集了好几个月的猪油用草药熬制出来的。
可是……可是……troy还在等她接他回家,她也不是救世主,人在世上,各活各命……
“呜——”集结的号角在长鸣,北巘的风带着撕裂的力量。南玉调看着周围匆匆放下食物的士兵奔走的沉重脚步忽然之间觉得鼻中酸涩,喉头梗塞。小木罐糙的边边角角铬在手心,生疼。
“妈的!”南玉调狠狠啐一口,转身往中军帐跑。
“何人擅闯中军?!”一人怒斥。
帐内正对着地图指指点点的一圈人都抬起头来,而中间那个领导模样的正是数月前将南玉调“护送”至此的高将军。
“放开他。”年轻的将军说。
南玉调定了定神,走到那人跟前,瞧了瞧图上军旗模型,伸手将其中一枚移动了一下。
“大胆……”
高将军挥手挡开正要发火的将领,看着地图,一愣,然后盯着南玉调,这大半年不见的孩子不知何时卸下一身玩世不恭,出落了一副清冷少年的面目。
南玉调目不旁视,直直回望他的眼睛,淡淡道:“我也去。”
那人沉默了一会,答道:“你体质柔弱,受不了随军伙房的苦。”
“谁说我要呆在伙房?”南玉调眉眼清冷,“带我去见皇甫慑。”
听她言语间毫无敬意,一圈将领均是一惊,方才发难那人立即道:“大胆奴才!竟直呼四殿下名讳,以下犯上!”
南玉调瞥他一眼:“以下犯上了么?那不好意思。”说着转头继续看着高将军,慢条斯理道:“你想直线北上,为皇甫……哦,为殿下造一面坚强后盾,可在我看来那可不是什么好主意。二皇子军正是气势凶猛之时,必定强压,你在后头一冲搞不好反而堵了殿下后路。不如抽一支骑兵,绕过空云城从侧面速袭敌军。一来打乱他们的节奏,暂时拖缓他们的进攻;二来神不知鬼不觉阻隔他们先头部队与后援的衔接,我想以皇甫慑的本事要吃掉千把人的先头部队一点儿也不难吧?猛蛇出洞,你把它截成一段段,不也就变成一堆蚯蚓末儿了?”
一语既出,满座寂静,隐隐听到有人倒抽冷气。
那人紧盯南玉调,良久,走到南玉调跟前,抽出一方紫稠道:“四殿下北伐前夕立下此令,倘若南玉调献计伐敌,则入中军帐,任中军军师。”说着双手递出紫稠。
眉头皱了皱,还是接了过来。
见状那人单膝跪地,一手握在腰间刀柄,另一手握拳抵在口,掷地有声道:“末将高品超参见大军师!”
周遭的人皆是一愣,不情不愿也好,搞不清状况也好,也都稀里哗啦跪下,嘴里嚷着“末将xxx参见大军师”……满眼铁甲铜盔,晃得眼花。南玉调猫了猫眼,忽然之间觉得自己被耍了。
死人皇甫慑!从头到尾都没打算让人消停!仔细一想,越发觉得自己就像只傻鳖,等皇甫慑悄悄把坑挖好然后自己慢慢走过去往里边跳。
这世道果然一物降一物,二皇子大开皇城,把李希做成馅,而皇甫慑放任南玉调这么久,竟为演一出“请君入瓮”,如此想来六子随军一事也一定是皇甫慑钦点的了。
有趣有趣!可笑可笑!
南玉调将紫稠揉进掌心,皮笑不笑:“各位将军,那南玉调就却之不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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