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鞅 - 第二十八章 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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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实点!”说话的是一个面脸横的青年男子,穿一身脏兮兮的铠甲,他手里提着个十三四岁的纤细少年。

    “放开我!”少年厉声大吼,气势是没吼出来,倒是吼出了小媳妇受欺负的委屈感了。

    后跟进来一个干瘦的男人,脸上一道刀疤,身上也穿着铠甲,他猥亵地眯起眼睛,发出与他身形毫不相称的低沉笑声,然后伸手从后面了一把少年的臀部:“呵呵,瞧这屁股跟娘们儿似的!”

    “放肆……”

    刀疤男一手捏住少年的下颚,另一只手就伸进少年的衣襟里去了,他这个动作引来少年激烈的反抗,他的同伙也显得有些不悦:“你作甚?这小子可是要拿去领赏的!”

    “告示上可没说要活的!老子拿他乐呵乐呵怎么着了?”

    “啊——”不知刀疤男伸进少年衣服里的手做了什么,少年忽然仰身撕心裂肺的叫了一声,眼泪哗就流下来了,“放开我……”

    南玉调蹲在炉灶里,炉灶正对着厅堂,中间原有一幅隔挡的帘子,如今被火烧了个光,厅堂发生的一切也就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眼前。她不是没有想过冲上去救人,只是充分衡量了两方实力之后,她还是很“理智”地选择视而不见,从“我什么也没看到,我什么也没听到”自欺欺人到“我在看gv!我在看gv!”……

    终究还是在少年毫无美感和享受之意的叫声中长长叹了口气,从灶底抠出一把干灰猛地跳出来,冲到“犯罪现场”将灰往满脸横的青年脸上扬过去,斧头就冲着刀疤男膝盖一砍,刀疤男痛苦地大喊一声,从少年身体里退出来,面容扭曲。其实南玉调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就是被刀疤男的身体结构吓到了,心脏好像麻痹了一秒,就那么一秒,身体不受大脑控制,一斧头就“顺便”把刀疤男的命给剁了。

    南玉调的脸抽了抽,赶紧往横青年腿上补个一斧头,然后连拖带拽把少年拉起来:“你妈的倒是动啊!”……这话真是太顺口了……

    少年面脸泪痕,痴呆一样看着被锅底灰蹭得像只乌**似的南玉调。

    南玉调急了,朝少年踹了一脚:“再不跑找人**你!”

    少年一双泪眼惊恐地瞪得老大,忽然抱起头拔腿就往外跑。南玉调一点也不敢迟疑,身后是两头发了疯的魔鬼,咆哮着吼着什么,她一句也没听清,她只知道发力狂奔,不需要目标,也不需要计划,唯一的奢望就是绝不能慢下的脚步。

    跑起来才知道这少年其实蛮高了,只是瘦得很,远远像株遇风则倒的纤草。他一路尖叫一路飞奔,疯了一样。不知跑了多久,大概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少年摔倒在地。南玉调也跑不动了,停在他身旁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少年旁边斜斜着一面低矮的石碑。南玉调歪着头看了看:“三……三什么口——三江口?!见鬼……喂!三江口你熟不熟啊?”她伸手本想摇摇少年,然而手刚碰到少年的肩,就感觉他触电一样紧绷起来,南玉调这才注意到少年凌乱的衣衫下伤痕累累的细小伤口以及他眼里凝结一般的惊恐。

    心中那柔软的壁垒几乎就要破堤了,但深吸了口气后,南玉调语气生硬道:“起来。”

    少年还呆呆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是男人就自己站起来。”声音不大,也没有什么音调起伏,南玉调只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这句话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地上的少年肩头一颤,居然真的慢慢站了起来,他也没说话,也没再跑,像个机器人,跟在南玉调身后。

    三江口这鬼地方果然如传说一般十里蛮荒,林木、耕地被毁得很严重,使得这原本不属沙漠地带的地方也成日黄沙滚滚,建筑物就在这些黄沙的笼罩之下显出诡异的模样。南玉调不敢靠近建筑物,远远地绕着走,希望可以绕过三江口,去北巘或是东珠都无所谓了。

    三江口,顾名思义:三江汇流处,拥有大落王朝遗亡大陆上最大的冲积平原。明明是土壤肥沃、地势优良、是三国交界的交通要塞却不知为何生生搞成个人间地狱。南玉调曾在牛家村的时候就从书上获得过少量的三江口信息,当时就对这个地方相当感兴趣。不过如今这样的状况,她是逃都逃不及。

    穿过一小片稀疏的阔叶林,一条小溪流出现在眼前,溪流对面是一片广阔的鹅卵石河滩,再远一点的地方可以看到宽阔无垠的江面,南玉调不知道这是三条江中的哪一条,她谨慎地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危险后朝少年扬了扬下巴:“去把自己洗干净。”

    少年淡漠的视线望了她一眼,然后很听话地下到小溪里,但他只是站在冰冷的水中,雕像一般望着远方。

    南玉调从身后望着他,她亲眼见证了他所经历的,她能够想象这给他带来了多大的伤害,这个明显出生良好的少年身体是刚刚从地狱爬出来,心却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你想自杀么?”南玉调问。

    少年回过头,看了她许久,然后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站着不动?”

    “……脏……”很久,少年干裂的唇才说出这样一个字。

    “脏就洗啊。”

    少年垂下眼帘,重复道:“脏。”

    南玉调的眉头皱了皱,她知道他的意思——脏,所以不想用手去碰,脏到自己都恶心自己。

    “要我帮你么?”南玉调冷冰冰地问,她注意到少年瞪大的双眼里渗透出的恐怖记忆,继续道,“只有你自己可以洗干净,这都不懂么?”说完,往上游走去,淡淡留下一句,“想活下去就洗干净,洗干净了就跟上来。”

    南玉调背对着,慢慢往上游走,不久就听到身后响起水花溅起的声音,嘴角苦涩地扬了扬,低声骂了句:多管闲事!不知骂的是小屋里的事还是刚才。

    溪水很清,鱼很小,南玉调尝试了很久一只都没抓着,挫败地抓抓脑袋,捧了一口水喝。这时少年淌水走了过来,浑身衣袍湿了个透,窘迫地看了南玉调一眼马上低下头去。他那小样惹得南玉调几乎要喷笑了,但南玉调忍了又忍,翻出一小块变了形的糕点递给他:“吃吧。”

    少年看看南玉调又看看糕点,眉心皱了皱,摇了摇头。南玉调也不客气,眉梢一扬转手就把糕点塞进自己嘴里,一边含糊不清道:“巴不得你不要。”说着继续弯腰在鹅卵石下翻着什么,“喂,愣着干嘛?帮忙抓螃蟹啊!”

    “螃……蟹?”

    “啊!”南玉调惊呼一声,呲牙将手指上小半个巴掌大小的河蟹拔下来抛给少年,“快接着!”

    少年下意识就伸出双手去接,螃蟹的大夹子立刻稳稳夹住他的“青葱玉指”,少年脸色唰地就变了,却听那一脸泥印的小孩命令道:“不许扔!拿你的袍子兜起来啊!真笨!”少年脸色越发难看,但他还是咧嘴拔下螃蟹放进袍子窝出的兜里。

    南玉调看他那模样可怜的,叹了口气:“算了,你去生火好了。”

    “生火?”

    “对啊!不然生吃么?”

    少年沉默了许久为难道:“孤……我没带火折子。”

    孤?南玉调寻思地看了他一眼:“去我鞋子里掏,里面有。”

    少年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我不去。”

    话刚落音,南玉调挥手就将两只刚捉上来的螃蟹往他身上砸过去,看着少年错愕的表情冷声道:“小屁孩,我可管不着你是哪家的大少爷,什么富贵身份在三江口这都是狗屁。再说我的鞋再脏脏得过刚才那猥琐男吗?想熬过今夜,你就少放屁多做事!”

    少年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恨恨地瞪了一眼南玉调,终是一步一歪上岸生火去了。

    没油没盐,清水煮小河蟹,绝对不会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寡言少语的少年皱着眉头,眼里写满疑惑。南玉调想了想问:“你对螃蟹过敏吗?”

    “过敏?”

    南玉调翻了翻白眼,其实她只知道有些人吃海鲜过敏,但河蟹是河鲜,会不会过敏她倒并不清楚,于是她换了个问法:“那你吃过这个吗?”

    少年大惊:“这如何能吃?”

    南玉调心中大汗,她看了少年一眼:“什么都不吃你干脆死了算了。”说完,掏出最后一块糕点递给他,“我跟你说,你再不吃我也救不了你了。”

    少年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却不吃,拿出一方极薄的纱巾包好,放进袖里。他的一举一动都没能逃过南玉调的贼眼。南玉调靠过去,用手肘撞撞他:“那块纱巾啊,找个地方当掉能换个好价钱呢……”

    “不可!此物乃母……母亲大人临别交付与我的,当不得!”

    “哦,你娘给的。那你娘呢?”

    少年愣了一下,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真不爽!”南玉调拎起只螃蟹,在空中不停地甩,“又不是没断的小娃娃,你可不可不要搞‘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的狗血情调啊?”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好文采!那,你的母亲呢?”

    南玉调“咔嚓”一声咬破了螃蟹壳,滚烫的汁烫得她直咂嘴:“前世那个妈不太清楚,这辈子那个据说被奸杀了……呸呸!烫死我了!”

    高瘦的少年猛然一颤,盯着手忙脚乱的瘦弱小孩仿佛盯着个怪物:“你如何可以这般过分?竟毫无悲痛之意!”

    南玉调“咔”一声卸了螃蟹的钳子,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在逐渐昏暗的暮色中露出狼一样纯粹的冷光:“过分的人是你吧?难道我在这里痛哭涕零,我前世的妈就会张开双臂将我拥抱入怀喊我一声‘宝贝’?难道我厉声恸哭我这辈子的娘就能活过来朝我幸福乐开怀?连现在的重点是什么都没搞清楚,还装什么高贵伤感,我妈可没教过我这么没出息……喂,衣服干了没有?”

    少年沉默了,他定定地打量了南玉调许久。睫毛忧郁地敛下来,不知想到些什么。

    这时,远远似有人群接近。南玉调两三捧灰盖灭了火堆,不由分说拉着少年跳下个矮坡,躲进草丛里。

    “轱辘轱辘”巨大的木轮子碾过乱石堆,四五个中年男子合力推来辆大板车,上面叠着一堆什么看不清楚,他们停止离南玉调不远的地方。

    “行了,就这儿吧。”

    “就扔这儿?!”

    “堂主说了,别让他瞧见就行了。走吧走吧!这鬼地方……”

    没一会,几个人抛下“东西”,便推着空车急急原路返回。

    “他们扔了什么东西?”两人鬼鬼祟祟从坡下探出头来,对视一眼,小心靠近。

    少年走在前面,没几步就停了下来,整个人傻在原地。

    “怎么啦?”南玉调跟上去,立刻也愣住了。

    死人,都是死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瘦得只剩皮包骨。

    死寂的黄昏中,“死人堆”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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