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鞅 - 第三章 与天才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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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去春来,夏末初秋,转眼间两年旧历“嚓”一声从生命里撕去。南玉调在牛大和十七嫂的“悉心照料”,以及牛家村山清水秀的优质生活环境的滋润之下也是茁壮成长,终于在满周岁那年彻底摆脱了“口不能言”、“手不能写”的三级残废状态,并且荣幸地成为牛家村同龄孩子中最早与“文盲”二字说拜拜的“天才”。

    据说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

    南玉调过周岁那天,牛大抱着她挨家挨户送红蛋蛋,送到教书先生那里的时候,牛大想让教书先生给南玉调瞧一瞧,看这孩子是不是块读书的料,“先生,您看看我家娃娃……可聪明呢……”

    这是南玉调第一次亲眼见到这典型的古代知识分子,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百无一用是书生也。”脆生生的童音把南玉调自己都吓了一大跳:我能说话了?!

    与此同时,年过半百的老书生也将眼前小娃惊为天人,昏花老眼擎满激动的泪水,颤巍巍地抱过南玉调:“好……好啊,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牛大一激动说话就更加结巴:“牛……牛……牛男!”

    “好!很好!非常好!‘牛牛牛男’周岁能语,将才也!”

    南玉调头上三道黑线下,心想:不好意思啊,我肯定当不了将军,因为我不是花木兰也不是“牛男”!当然,很多年后,当她真的站在沙场上挥斥方遒的时候,她也早已不记得这个给了她预言的落魄书生了。

    教书先生的话在牛家村的影响力是巨大的,南玉调迅速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如今的南玉调已经三岁了,同龄的孩子也都基本能跑能跳了,炎热的夏季,水塘边,田埂间到处都是嬉笑玩闹的孩子,顶着白嫩嫩的屁股瓣瓣捉虾鱼,四处展现出一幅幅《山村和乐图》。

    可是,南玉调却郁闷地躲在十七低矮的茅屋里,用她独一无二的严谨四维思考着一个深奥的问题,并不时低头看看身上极具乡土气息的……开档裤……她的思考过程大致是这样的:

    研究课题:开裆还是不开裆?套用莎士比亚的话就是“开裆”or“not开裆”isaquestion。

    研究缘由:如果继续穿开档裤。从自身的心理角度来说,一个意识成年人再穿开档裤是难以接受的;从自身的生理角度来说,现在的身体中枢神经系统发育非常完善,本不存在“大小便失禁”的问题;从客观美学的角度来说,开档裤在视觉上有着非常严重的缺憾感……这个扯远了……

    研究设想:改穿不开裆的裤子。

    问题是同龄孩子中没有一个是不穿开档裤的,且不说那些大人会怎么看待自己穿闭裆裤,就是在那些同龄人之间搞特殊、唱高调她今后也不好混啊!因此设想后果分了一下几类:

    a情况是比较好的,就像当初教书先生“赏识”自己一样,自己再次成功塑造“进步人士”的天才形象;

    b嘛,就比较平淡。无非就是全村老少的指指点点外加吐沫星子——典型的舆论压力;

    c情况就比较危险,自己的异类最终被迷信的村民发现,最后全村投票一致决定将自己定为“毁灭牛家村”、“毁灭全人类”、“毁灭地球”的怪物,然后放逐或直接烧死;

    d情况……

    南玉调猛地打了个激灵,不敢再想下去。不管怎么说,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是同时遭遇“幸”与“不幸”,面对“机遇”与“危险”作出抉择。

    南玉调从窗口伸出脖子,不远处牛仔和牛芦花这俩“奸夫妇”正手拉手撅着屁股蛋子挖红薯,哦,牛芦花是近五年来牛家村里出生的“唯一”一个女孩,小小年纪就肩负着牛家村未来十年的或者二十年的生育重担,被誉为“牛家村之花”。更远一点的河滩上更是一大片一大片瓦亮瓦亮的屁股,南玉调头痛地皱起眉头,一咬牙踮脚将十七嫂挂在墙上的针线包取了下来。小小的腔被她吸得胀胀的,然后低吼一声: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南玉调本来就不善女红,上辈子压就没碰过针线,而现在,两岁半的胖胖手臂肌尚未发育完善,细细的针线在手里一点都不好控制。但南玉调是谁啊?是二十一世纪商界鼎鼎大名的女强人,哦,不,应该说是女土匪!是从没学过舞蹈却在交谊舞会上惊艳四座的创意大师!是一个礼拜之内吃遍广州大大小小上百家餐厅的超级大胃王……又扯远了……总之,小小一绣花针算什么?开档裤又算什么……

    话虽如此,但直至夕阳西下,牛大和十七嫂都从地里回来了,开档裤的“闭合工程”才算全线竣工。南玉调的小手酸得呀……

    在被窝里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吃过早饭,南玉调还挣扎了好一会儿才一咬牙套上她那条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蜈蚣牌”闭裆裤。

    穿过屋后那条小溪,田里圆脸的十三嫂笑着朝南玉调招招手:“牛男啊,去枣林!你牛仔哥哥他们几个都在那玩儿呢——”

    南玉调就郁闷了,十三嫂的反应很平常啊。然后她点点头,往枣林方向走。一路上一共遇到七八个大人、两个小孩、四头黄牛外加几只田鼠,但大家都像约好了一样对南玉调的闭裆裤视而不见。这倒是南玉调万万没有料到的。

    到了枣林,其实也没几个孩子,就牛仔和另一个瘦瘦的小孩左右跟着“牛家村之花”——牛芦花东转转西转转。见南玉调来了,他们既不打招呼,也不发表些什么别的。看他们对牛芦花那殷勤的模样,南玉调不禁要感慨:人之初,也好色。

    不多一会,孩子逐渐多了起来,他们无非就是受家长唆使前来“勾引”牛芦花的。毕竟,牛芦花是他们目前唯一的成亲对象,自然是挤破头也要挣到手的了。于是,自然而然,南玉调胆战心惊的闭裆裤被这群“有眼无珠”的小屁孩直接忽略了。

    就在这一时刻,炎热而又宁静的乡村果园里,南玉调突然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轻松。就像秋风掀起的麦浪,就像暖炕上冒着白气热腾腾的馒头,就像现在耳边都是童年遥远而亲近的声音,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谋诡计,这样如同惬意的呼吸……

    “啊!”

    不远处传来稚嫩的尖叫声,南玉调循声望去,便见被一大群男孩子围在中间的牛芦花捂着胳膊哭得稀里哗啦,赶紧走过去。

    牛芦花大概是摔着了,小胳膊肘上擦破了一大块皮,殷红的血吓得周围的小孩都慌了神,碰都不敢碰。南玉调赶紧走过去,皱着眉头,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牛芦花拉起来,从容不迫地拍去她身上的泥土,又直接从地上抓起一把有消炎作用的草药塞到嘴里嚼烂了糊在牛芦花的伤口处,“行了。”

    南玉调此时并不知道她的举止简直是酷到骨子里了,也不知道年幼的牛芦花顷刻而至的爱慕以及周围浪潮般的崇拜,更不知道她的闭裆裤也在映入孩子视线的那一瞬间掀起了巨浪。

    那个最瘦小的孩子小小心灵里的嫉妒之火也在此刻燃起,他稚气而又讥诮的童音打破了平静:“看啦!看啦!大家快看牛男的屁股上爬了一只大蜈蚣啊!”

    于是,就见一群小不点齐刷刷把头低下去研究她“屁股”上的“大蜈蚣”,南玉调脸色一青,尴尬、羞愤同时涌上心头,死排骨!她本就不善和孩子相处,现在怎么也忍不住,吼出声来:“滚!”

    一个字,气势满满,可惜声线太稚嫩,威严不足,孩子们先是一愣,然后一窝蜂地跑开了,不知是谁开了头,稚嫩的歌谣一下填满了整座枣林:“牛男羞,牛男丑,牛男裤裤不通风!牛男羞,牛男丑,牛男屁屁挂蜈蚣!”

    南玉调那个叫气啊,而且还是气到头顶冒烟的那种。然而一转眼看到一边还没走的两个人,牛芦花那张貌似还算可爱的包子脸染着些晚霞的色彩,她莫明其妙地瞟了南玉调一眼,揪了揪衣角才扭着东倒西歪的小短腿一摇一晃地往村里走去。牛仔就更奇怪了,先是看看自己的裤裆,然后再看看南玉调的裤裆,接着什么也没说,瞪了南玉调一眼后追着牛芦花跑远了。可怜南玉调即便拥有两世智慧也猜不透他们到底要表达些什么,一仰头,刚好见几只乌鸦飞过头顶“寒啊——寒啊——”地叫,不禁感叹:代沟!活生生的代沟!

    鉴于今日的失败,南玉调突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么“严密”的考虑竟然完全是多余的!挣扎了许久,南玉调一剪子挑散了那条“大蜈蚣”,重新穿上了开档裤。

    此时刚好一阵过堂风,穿过她的“开裆”,凉咻咻的。果然,夏天穿开档裤还是比较凉快的……

    不过事情的发展远远超过南玉调的想象。当第二天她穿着“正常”的开档裤走到田间时,赫然发现,仅一夜之间,全村的同龄孩子的屁股上都无一例外地多出一条条色彩缤纷的“大蜈蚣”!到最后,竟然只有她一个人穿开档裤!

    耳边充斥着小孩和大人的嬉笑,当屁股上挂着一条鲜红色“大蜈蚣”的牛芦花将一大束早秋的ju花塞到南玉调手上,羞涩地问:“你的蜈蚣呢?”,头大的南玉调突然有种无语以问苍天之感。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突然明白了,这里真的已经不是原本那个属于自己的世界了。

    也就是在这些所谓“天真”孩童那小小的谋里,南玉调开始反思自己的本心,这不是重生的天堂,这里是回溯之路的起点站。

    南玉调爬上田埂,小秋菊在脚下变成泥土,牛仔爹笨的烟杆子敲在南玉调薄软的脑门,声音低哑而又温软:“丫头,你的黄金刀鞘呢?”

    南玉调一屁股坐到男人旁边反问:“老烟枪,你的黄金匕首呢?”

    牛仔爹先是惊诧地一愣,然后好像突然想通了一样吐出一大口青烟:“在东方遥远的国家里,也有一个周岁能言能行,两岁便出口成章的孩子……”

    “然后呢?”

    “然后?呵呵,他三岁能文,五岁作长卷,八岁出师,九岁通古今。他被人们称作‘奇世智者’。”

    “切!”南玉调不以为然地啐了一口,“无非一怪胎!”

    “怎么,不服?”牛仔爹把烟杆往地上一磕,换上新的烟叶。

    “首先他必然出生贵族,不然他的成长就不会得到这么多的关注;其次他必然身负重则,既然通古今,难免沦为皇室一把利刃。再聪明又如何?还不过是一副昂贵的工具。我可不稀罕!”南玉调自信地挑了挑淡淡的眉。

    牛仔爹一惊,手一松,烟杆差点都掉到地上,他眯眼端详着身边不足三岁的稚童,这番话岂是单单聪明就能说得出的?打扮得像个男孩的小丫头从他手上拽走了烟杆,自顾自鼓着腮帮子吸了吸,一副比他自己还烟枪的老烟枪样儿。牛仔爹突然呵呵地笑了起来:“原本以为他会是当世的一柄无鞘之刀……呵呵,看来现在是多虑了……哈哈哈哈,王者之鞘啊王者之鞘!不过,以他的身份和心智,我可不认为他会任人圆扁。”

    “神经病,”南玉调嘟囔一句,把烟杆抛回给牛仔爹,拍拍屁股,“烟叶晒得太干了,呛人!”

    远处,孩子们还在唱:“牛男羞,牛男丑,牛男裤裤吹凉风!牛男羞,牛男丑,牛男屁屁在反光……”

    刚站起身的南玉调打了个趔趄,差点跌倒。

    炎热的夏季最后一丝风卷走秋天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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