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云歌 - 第四十三章 卖身无人要

    地面传来细微的响声，渐行渐近，偏头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正疾步赶过来。

    这是笙晓派去找韩珉的人。

    少年见苏薇躺在地上，清秀的脸庞上划过一丝愕然，随即将脸别开，一副非礼勿视的神态。苏薇也是贪图一时的舒服才不顾仪态，见少年一脸的不自然，便吃力的坐起来，虚弱的笑道：“韩公子眼下在何处？”

    听她的问话，九月又瞪了她一眼，都这样了还想着见韩公子？

    少年轻声答道：“韩公子说昨晚之事他已经知晓，苏公子放心即可。”

    是了，良城发生什么事，自然不会逃过韩珉的眼睛，何况事情已经闹到了官府，想必他早已获知，加之她才将陈七之事告诉他，不用多说，他就该想得到这两件事的联系。

    苏薇轻点了下头，“我知道了，多谢你。”

    “苏公子客气了。”少年微微抬起眼眸，瞥见坐在地上男子打扮的女子，不觉又想起了方才那一幕，笑容有些羞赧。

    有了韩珉的保证，苏薇的心也暂时安了下来，浑身乏力得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好好的睡一觉，“九月，我有些累，我们先回去吧。”

    她说着便要站起来，有些余力不足。九月心知她不想让谢照三人担心，便使了个巧劲，不动声色的将她扶起，让人看起来既是她自己站起来的，又让她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他的手上。

    街道一如既往的喧闹不止，苏薇趴在马背上，静静的听着各种叫卖声，疲倦的闭着眼，连缰绳都交给了九月。

    九月无声的跟在一旁，目光不时掠过姿态不雅的她，深幽的眼眸中满是复杂。

    “公子……”他忽然叫了一声，声音中带着惊讶。

    “嗯？”苏薇眼睛也没睁开，只轻轻的应了一声。

    “公子。”

    “什么事？”她微微偏过头，不情不愿的睁开一只眼，赫然看见一辆马车与自己并驾齐驱，马车的帘子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掀起，窗子里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马车靠的很近，近的可以清楚的看到车中之人一的睫毛，眨眼的时候如蝶翼般上下扇动，点漆般的眸子纯净无杂质，好似一块剔透的黑宝石。

    心中仿若有什么在颤动，她忽然发觉，这家伙的眼睛很漂亮。

    “你这是怎么了？”瞥见她有气无力的趴在马背上，一脸的苍白，墨衍的眉头几不可察的蹙了蹙，似是知道她不想说话一般，话是问着她，却看着九月。

    九月垂下眼眸，一丝愧意划过脸庞：“青竹园中有人闹事，姑娘用剑劈了石桌，脱力了。”

    墨衍的眸中荡开一丝波纹，转瞬即逝。苏薇不想细究他对这件事的态度，歪着脑袋望着他，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墨衍，我能不能坐你的马车？”

    似是无意，自然而然的，她便叫出了他的名字，不再是温文有礼的墨公子，她的笑容中有几分无赖的意味，不再是疏离敷衍的微笑。

    她实在太累，累得不想戴那么多的伪装，不想武装那么多的防备。

    墨衍半垂着眼眸，似是有些恍惚，不知神游何处，良久也没有答话。

    苏薇撇了撇嘴，只当这是他一贯的作风，道：“好吧，给你五百钱，可以了吧？”

    坐个车也要算账，这个小气的守财奴！

    墨衍的目光一下子到她的身上，似是无语，又似是恼怒，漆黑的眸子里暗涌翻腾，而后手一松，将帘子放了下来，从头至尾没说一句话。

    苏薇再怎么迟钝，也知道这家伙生气了，但她不明白，给钱还不爽，莫非是嫌钱少了？

    她匪夷所思的回望九月，目下之意是速速招来，你家公子发的是哪门子的火？

    九月无语的翻了翻白眼，一副我不想与你这白痴说的模样。

    公子哪里会将五百文放在眼中，公子分明就有意让她同车，她居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她知不知道自己已经伤了一个男人的自尊了？

    连九月这小子也鄙视她！苏薇大怒，使出全身力气坐起来，想要自己策马，却在这时，身旁的马车停了下来，车夫低沉的声音无波无澜的传来：“姑娘，公子请您上车。”

    苏薇望了下那已经拉下的帘子，回头看见九月那“还不快去”的目光，本想雄纠纠气昂昂的夺过缰绳，而后潇洒无比的策马而去，只留一个华丽的背影给这对莫名其妙的主仆。

    但事实上，她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下了马，十分果断的往墨衍的马车上爬。

    不坐白不坐。

    那车夫见她虚弱，竟眼睁睁的看着她挣扎得气喘吁吁，就是不帮她一下，九月骑在马上斜睨着她，只做冷眼旁观。她心中一气，猛然一蹬，谁想用力过猛，一下子就滚进了车厢中，撞进了一个温凉的怀中。

    淡淡的药香混合着男子特有的清爽气味包裹住她，若有似无的萦绕在鼻尖，竟让她有些恍惚，心飘飘忽忽的却分外的宁静。

    “啊！”下一刻就天旋地转，横抱在她腰间的手一推一收，将她抛到了另一边，但对方用力十分巧妙，让她正好落在软垫上，没有感到分毫的疼痛。

    苏薇怒视对面那一脸闲适的人，挣扎着想爬起来，可她的骨架子仿佛散了一般，软垫舒适得让她动也不想动一下，只想挺尸般的躺着。

    她的脸色由恼怒到愕然，最后是一脸的贪恋，墨衍眼底滑过一丝好笑，轻轻的别过了脸，“坐不起来就躺着吧。”

    苏薇没有心思去计较他这句话是否内有深意，从善如流的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毫不客气的躺了下去。

    “墨衍，要是我成不了事，还不了你的钱，你会不会将我卖了抵债？”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嘴角含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语气漫不经心又有些戏谑，一双明亮的眸子在影下清若碧池之水，明若子夜星辰。

    望着那双清亮的眼睛，墨衍忽然想起那一年，在千落湖畔遇到的那个火一般的小女孩——

    “我不要你还我的银子，我要你卖身给我，嗯，给我做夫君！”穿着红色纱裙的小女孩歪着小脑袋，一脸兴奋的说道，一双明灿灿的眸子彷如天上的星辰，那模样好似谋得逞的小狐狸。

    他与师叔才从延竺国游历过来，师叔听闻天下第一怪盗也在此地，便丢下他一个人兴冲冲的寻人去了，他当时正是年少，自恃一身本领无人敢动，谁知在酒楼付账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银子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这个时候，小女孩马上跑出来做救美的女英雄，以此要他以身相许。

    后来他才知道，他的银子是小女孩让天下第一怪盗千手佛偷走的。

    一丝笑意在眼中荡开，不经意的流露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柔和与温暖。

    拉回思绪，墨衍上下打量了一下她，轻点了下头：“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抵债方法，不过，你的琴艺如何？”

    刹那间，心底仿佛裂开了一个地方，不可抑制的涌出一丝落寞，过了半晌，她垂着眼眸说道：“我不会弹琴。”

    “歌舞呢？”

    苏薇蹙了蹙眉，“琴棋书画，女工之类，我都不会。”她抬眸望着墨衍，“会这些东西的女子太多，何必再多一个我？”

    “女子都应该会这些。”这话说得理所当然之极。

    苏薇撇了下嘴，“云国宁熙帝也是女子，对歌舞音律一窍不通，但自她登基以来，一直都只闻对她的赞扬，从来无人诟病她不懂风雅，不是么？”

    墨衍微微笑道：“那你可知道，云国长公主冠盖京华，正是因为她一身卓绝的才艺，她是云国的皇储，日后若无意外，会与她母亲一样继承大统，你既有学习宁熙帝的凌云志，为何就不学一学长公主？”

    “我……”苏薇语噎，恨恨的瞪了他一眼，绞尽脑汁的想反驳，奈何实在找不出有力的言辞，越想越想不耐，索转过脸去，不想再与他说话。

    她发这一通怒火，几乎没有理智约束，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劳累是烦躁的原因之一，还有一层她或许明白，但不想去深究，那就是她开始在意墨衍对自己的态度。

    这种在意，同于对笙晓那种朋友般的关注，却又有所不同。

    墨衍也没有再接话，车中的两人一个躺着，一个盘坐着，仿佛隔在了两个空间中，各自不相干。

    听着车轱辘转动的声音，苏薇的郁闷很快便烟消云散，心也宁静下来。

    其实，墨衍给了她许多许多。

    如果谢照他们今日被赶出青竹园，也不知可以住在何处，而她至少还可以回梧园，不管遭受了什么责难，回梧园总会见到笙晓如花似水的笑容，桌上总有一壶温度刚好的热茶，饭菜总是随时备着，饿了就能吃到。她需要什么，总是可以在第一时间就能得到……

    其实，她应该向墨衍道一声谢……

    疲倦带来了浓浓的睡意，她的意识渐渐的混沌起来，但心里想着还有一些话要说，便张嘴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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