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心记 - 六十一 诬陷

    我急忙蹲下身，探了探沸大叔的额头。

    发烧了？！难道是前些日子的箭伤发炎了？

    不应该啊，我给他的药膏可不是寻常士兵用的金创药，伤口涂上我的药膏，断不会发炎。

    又仔细地检查了下沸大叔胳膊上的箭伤，恢复得很好，本就没有发炎的迹象。

    抓住沸大叔的手腕为他诊脉，发现他脉象虚浮，虚火旺，再加上他发烧……

    我的心咯噔一下，掰开沸在叔的嘴，查看他的舌苔。

    “沸大叔最近是不是食欲不振，时常四肢无力？”我问向众人。

    “是啊，沸将军壮得像头牛，但最近几天，却虚弱得很，走起路来脚步轻浮，今天在战场上，险些从马上摔下来。难道沸大叔胳膊上的箭伤严重了？”偃月一五一十地道来。

    夜阑见我脸色不好，便也来到沸大叔跟前，诊断起来。

    诊断完毕，夜阑的脸色变得和我一般无二。

    我和夜阑的诊断结果一样，沸大叔，怕是得了瘟疫。

    怎么会呢？作为医者，我深知瘟疫的可怕，早就做好了防范措施。

    定期在营帐四周洒石灰粉，士兵喝的水，事先必须煮沸，若有士兵死亡，立即焚化，因为焚化的事，士兵们没少怨恨我，因为在银月国，讲究入土为安，焚化尸体，是对死者大大的不敬。

    “是瘟疫。”我向众人宣布。

    听了我的话，大家脸色齐变。

    “沸大叔有没有乱吃东西，比如说，饮水时为图方便，便去附近的河中饮用清水？”我思来想去，也只有饮水这一项，是个漏洞。因为沸大叔向来与士兵同甘共苦，衣食住行，与普通士兵无异。

    要知道，十万大军，在酷热的夏季，全部喝煮沸过的水，那是不可能的。即使我这样要求，但仍有很大一部分人，图凉快，图方便，从附近的河中取用清水。

    而沸大叔，想必就是其中之一。

    “沸将军的确常到河边饮水。”九渊说道。

    “那也不应该啊，河水清澈，是我们的水源，但我们的战场远离水源，河水不可能被污染。更何况，士兵们的尸体全部焚烧，不会出纰漏的。”偃月不解地说道。

    “从我们这方面来说，是没有什么纰漏。而且，饮用了河水，也未必就会有什么不妥。怕就怕在……”我欲言又止。我不相信，赤王，会做出此等卑劣之事。

    “怕就怕在有人在水源上动手脚。”夜阑把我没说完的话补全。

    九渊眉头一皱，吩咐偃月墨阳带人沿着水源溯游而上，严加查看。

    而我，单独弄了顶帐逢给沸大叔，将他隔离，同时，对他细加照顾。

    瘟疫是可以治愈的，尤其是沸大叔这种刚发病的情况。但我怕，瘟疫会在军营中肆虐，如果真的是有人在水源上动了手脚，恐怕患病的，不只沸大叔一人。

    如果士兵们染上瘟疫，那后果，不堪设想。

    从这一刻起，九渊下了军令，所有士兵，必须在军营中饮用煮过的沸水，违令者，斩。

    我带领众人熬了大锅的草药，给众人饮用，以防不测。

    但事情，比我想象的糟糕。

    如我所料，水源出问题了。

    水源之上，堆满了腐烂的动物尸体。

    难道真的是赤王？他那样一个豪迈直爽的人，怎会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做了这等卑劣之事，即使他胜了，日后依旧会遭人诟骂，这，将是他永生永世的污点。

    但如今，我考虑不了这么多。

    已经证实了是水源的问题，那就意味着，军营中染上瘟疫的，断不会只有沸大叔一人。

    果然，沸大叔病倒后的几天，军营中，陆续有人发烧。

    一旦发烧，立即隔离。按病情的轻重，将染病的士兵分成三等，一等，还有救，但无法上战场，免得传染给别人。二等，听天由命，不是我不救，而是，没办法让他们得到沸大叔一样的待遇。三等，我只给了他们祛热止痛的药，因为，他们已经没救了。

    九渊派了士兵，清理动物腐尸，看守水源，严防有人再动手脚。

    可是，已经晚了。

    瘟疫之所以可怕，就在于它的传染。

    半个月下来，已有近三千人染病，轻重不一。

    军队的实力被削弱，但更为严重的，是军心不稳。

    沸大叔在我的心照料下，已康复。

    可其他的士兵，却没那么好的运气。

    有的痊愈，有的，死去。

    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在众人的努力下，瘟疫没能漫延。

    最后，染病人数，停留在四千，再没上涨。

    而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要知道，瘟疫横行起来，毁掉一座城池，轻而易举。就更别说这绸密聚集彼此接触的十万大军了。

    这件事情稳定下来之后，九渊大怒。

    我知道，他在生赤王的气。但这，我无能为力。

    瘟疫得以控制，士兵们吊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随后，大家便是满心的愤怒，于是，十万大军，把这愤怒，发泄到战场上。

    九渊一路，锐不可挡。

    眼瞅着，九渊就能攻陷佰州城。

    我以为，苦难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可是，我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边境上，金朱国屡屡战败，给了轩辕帝喘息的时间。

    据探子来报，轩辕帝从边境抽出的兵力，正在前往佰州的途中，预计，六天后，即到。

    若是九渊能够在这六天之内，击败赤王，也就罢了，如果不能，那才是一桩麻烦事。

    我便在心中期盼，九渊快快得胜。

    可是，我的希望，我的期盼，我的喜悦，全部，停留在了今天。

    今天傍晚，我匆匆吃了几口饭，便前往营地，看望那些染病的士兵。

    碰巧，塔娜捂着肚子，一路跑到我面前。

    “姐姐，我肚子疼的厉害，恐怕一会儿，不能给士兵们送饭了。”塔娜脸色苍白，虚弱地对我说。

    “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替你诊一下脉。”我询问了一句，虽然讨厌塔娜，但还是怕她病得严重，到时，九渊难以向她父王交代。

    “我先去茅房，姐姐帮我替士兵们送饭吧，回来再麻烦姐姐替我诊脉。”塔娜有些着急。

    “好吧，你快去吧。”我见她着急上茅房的样子，便立刻应了。

    要说这茅房，还是经过九渊批准，专门为我们几个女子盖的。这事，被沸大叔知道后，好大的不高兴。但是，他又不能让我们女娃娃跟他们一样，露天解决吧，于是，沸大叔闷着气，又不能发作，不满了好久。

    但自从我治好了他的病，又在我的带领下，瘟疫没能在军中肆虐，沸大叔对我的印象大为改观，见了我，偶尔也有些笑模样。

    收回思绪，我领着送饭士兵，来到营地，为染病的士兵们分发晚饭。

    我端着馒头和粥，准备递给身旁的士兵。

    “住手！”塔娜大喊一声。

    我回头一看，愣住了。塔娜上个茅房回来，怎么还把九渊他们带来了？

    “九渊，你们怎么来啦？”我乐呵呵地问。

    “楚大夫，我知道你担心瘟疫传染，但是，你也不能在粥里下毒，把染病的士兵杀光啊？”塔娜跳出来，义正言辞地指责我。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但九渊他们一行人，脸上的担忧之色，我还是看得出的。

    他们在担心什么？担心我么？

    “我什么时候要杀这些士兵？你胡说八道什么？”我面向塔娜，盯着这个毒辣的女人。

    “我亲眼见你在粥里下毒，怕阻止不了你，才把九渊唤来！”塔娜脸微红，这代表，她现在，正因什么而兴奋着。

    “我下毒？天大的笑话！是你说肚子疼，让我来替你送午饭！现在又来诬陷我来毒？你这女人，太不要脸！再者，瘟疫已经控制住了，我又为何多此一举，杀人止病？”我骂道。

    但是，没有人帮我说话。众士兵，默默地放下手里的粥碗……

    “楚大夫，是你说，今晚要亲自为士兵送饭，顺便看看大家的病情，我才没来。现在，你怎么可以诬陷我？！要知道，从战争打起的那天，伤员们的一日三餐，一直都是我负责，近三个月来，从未间断！”塔娜的话，掷地有声。

    “太过分了！”

    “我们拼死拼活的打仗，染了病，就要被毒杀！”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我们跟错了人！”

    “我们跟错了人！”

    “我们跟错了人！”

    士兵们吵攘起来，矛头，从我，转向九渊。

    “都闭嘴！”沸大叔关键时刻一声怒吼。

    果然，在沸大叔的威慑下，众士兵安静下来，但他们眼中的悲伤，怨恨，后悔，我看得一清二楚。

    “我们的主帅，从没下过这样的命令！若是主帅下令，你们，早就死得无声无息！”沸大叔一语惊醒梦中人。

    士兵们反应过来，若是九渊下令，塔娜，又怎会找他过来？如此一来，要毒杀他们的，只有我！！！

    “主帅！沸将军！为我们作主！”

    “这军医，心狠手辣，为绝后患，竟要毒杀我们！”

    “我们在战场上流血，如今，却要死在自己人手里！”

    “不杀军医，无以服众！”

    “不杀军医，无以服众！”

    士兵的呼声，震天。

    “难道只凭塔娜一句话，就能定楚大夫下毒！凭什么！”偃月站出来，替我抱不平。

    “这个最简单，楚大夫，你喝了这碗粥，有没有毒，一试便知。你敢喝吗？”塔娜面对我，双眼之中，嫉恨，刻意的轻视，得意，均流露出来。

    “我没下毒。”我静静地说。

    “那你就喝了这碗粥。”塔娜把粥碗端到我面前。

    我知道，此时此刻，无论我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士兵们不会相信，粥里的毒，是塔娜下的。他们现在要的，是公道，是说法。

    但这公道，只能用我的命来还。

    “我没下毒。”我看向九渊，对他说。

    至始至终，九渊，一句话都没说。

    “青环不会下毒！”偃月站出来，第一次，她对九渊大喊。

    “那楚大夫就把这粥喝了。”塔娜说。

    “你若问心无愧，就把粥喝了！”

    “喝！”

    士兵们躁动起来，不受控制。

    九渊他们，没法控制士兵。因为，他们是无辜的，他们为了这场战争，即将献出的，是生命。而今天，却在他们生病之时，有人嫌他们扯后腿，下毒毒害他们！如果九渊强加干涉，让士兵们寒心，引发的，将是兵变。

    况且，士兵们的要求并不过份，他们只是，让我喝了这碗粥，这碗必定有毒的粥。

    九渊看着我，目光坚毅，但我知道，他心中的无奈。

    所以，你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任由无辜的我，被塔娜陷害？任同我，喝了这碗毒粥？

    我看着九渊，一瞬间，心如刀割。只是一瞬间，随后，我心中一片清明。

    我又犯了相同的错误。

    从前，我以为，我和方承影青梅竹马，可偕手白头。但事实证明，那只是我一厢情愿。

    如今，我以为，我和九渊同甘共苦，将来，便可共渡余生。可我又错了。

    从头到尾，九渊，都不曾与我相互依赖。他，是三十四岛的岛主，他的大事，没有我，一样能成功。为了他的仇，他的江山，他可以不顾我的不快，与金朱国，禾国联姻，为了他的胜利，如今，他又可以缄默不语！

    是啊，他有太多的无奈，太多的责任，既然如此，我又何苦自甘下贱，缠着他不放！

    反正我只有十年的时间，干嘛浪费在他身上？九渊他，不值，也不配！

    当然，在众人的眼里，是我配不上九渊。

    嫣然一笑，我喝了碗里的粥。

    偃月一鞭子挥过来，打碎粥碗，可惜，我已经喝进了肚子里。

    塔娜如释重负。看来，她对粥里的毒很自信。

    我看了看九渊，眉头皱成川字。真是好笑，既然已经决定放弃我，干嘛还一副不舍的样子？

    这一点，他就不如方承影了。

    “哈哈！”我大笑了两声，随即，血从嘴角流出。

    “青环！”偃月欲冲上来，被墨阳拦住。

    有偃月云舒这样的朋友，此生足矣。

    我轻轻地擦掉嘴角的血，随后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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