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慕清水郎 - 第三十四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离开政事堂所在的门下内省，穿过了虔化门进入内廷，经过了甘露门，在即将步入甘露殿的时候，李郢突然停了下来。

    暮春三月，轻寒薄暖，抬头望去，艳阳少云。

    李郢的心间也仿若被温暖了几许，脸上的表情柔和起来，轻轻呢喃一声：“今天是个好天啊。”

    皇帝说了什么，一旁的崔季并未听清，但他也不会傻到要求皇帝重复一遍，依旧像是啥也没听到似的立在皇帝身后。

    “崔季，备车，朕要出。”头也不回地丢下一个命令，李郢便进到甘露殿中。

    崔季立刻着手准备起来，皇帝要出，大伙需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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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棕色的车身，低调得看似与街道上的一般马车无异，缓缓行在午后的街道上。

    拐转了一个弯后，马车停在了安朔王府前，坐在车厢外的一位身侧佩刀的男子，首先跳了下来，立在车旁，紧接着从车厢内出来了位身着酱紫色锦袍的男子。

    二人行至府门前，侍卫敲门，很快便有人开门，只见那侍卫将一令牌递与门卫，那门卫一看，脸微微变色，退开一步躬身将二人引进府中。

    见人步入府中后，门卫脸上的表情似是松了口气，往王府门外巡视了一周，没发现什么举止异常人士，便又将门合上，府门前恢复了原先的状态。

    李郢轻车熟路地行在安朔王府内，路过了几座院落，经过亭台楼阁，穿过了假山群，绕过了一树树盛开着的桃花，来到了李沐楚所居的院落——济楚苑。

    “你且在这候着。”李郢让身边的侍卫守在院门口，便走了进去。

    入眼是一大片高耸茂盛的竹林，盈着浓郁的碧翠，毫无杂色，只有满目的绿。

    踏着青石板，沿着曲折的道路，穿梭在竹林中，偶尔闻见啾啾鸟鸣，空气里带着空幽的宁静，仿若隔世般沉寂着。

    一个转弯，踏出竹林，视野一片开阔，在离屋阁前的一大块绿野地上，散落栽着三四棵榆树。

    此时正是榆树开花的时节，紫褐色的的小花一簇簇绽于枝桠上，映衬着零散的叶片，远看决计是发现不了，近处看来却煞是好看。

    在离屋舍最近的那棵树下的躺椅上，李郢看见了他要找的人。

    李沐楚闭着双眼，神情慵懒倦怠，一身紫衣，衣摆曳地，左腿曲起，双手覆着本书盖在他的腹部上，阳光穿过树枝叶片间，零星地洒在他的身上。

    这副场景，就如午后的阳光一般，很温暖。

    李郢的嘴角轻轻翘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许是听见了李郢的脚步声，李沐楚动了动，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因是刚刚清醒，微张的凤目中只见水润黑漆的眸子，流转着别样风情。

    一手合起盖在身上的书，另一只手撑着躺椅慢慢直起身来，双腿置于平地，乌黑柔顺的发丝散乱地披在肩上身前，竟有些惊人的妖冶。将书放置在一边，腾出手在发丝与后脖颈之间，一边侧着头望向来人，一边用手将头发尽数捋至背后。

    “皇兄？”刚刚睡醒起来的声音沙哑低柔。

    李郢的面色微暖：“扰你午休了。”说着，瞥了眼一旁的石桌石椅，一抖衣服下摆便坐了下来。

    李沐楚摇头，思绪开始变得清晰起来，眼中的亮色也逐渐敛起，恢复了平日里温和却也深邃难测的模样。

    抬头看了眼李郢，也站起身来，走过去坐在了石椅上，抬手翻开了倒扣在石桌上的两个茶杯，拎起茶壶为两人各倒了杯茶，两人皆沉默地喝着茶。

    “要我出使南诏？”在喝过了一杯茶后，李郢对李沐楚讲明了近日里的要事，李沐楚很快从他的话语间读出了他此行的目的。

    李郢点头：“是，于公于私，我都希望你去一趟。”说着，他的眼中浮现了一缕忧思。

    李沐楚不语，敛着眸子，低头不紧不慢地抿着微凉的茶水。

    李郢见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不由皱眉，心中微急，沉下声道：“不管怎样，回去我就会拟旨，后日早朝宣读。不日你与何慕清便将启程，尽快去准备罢。”

    李沐楚听了，并无不悦，反而轻笑起来，弯着一双眼，抬头看着他的兄长，眼底透着暖意：“我又没说不去，皇兄急什么？”

    李郢的脸色缓和下来，又道：“与南诏结盟的事情固然重要，但那件事情……”说到此，李郢微微停顿，看着李沐楚的目光中有着关心、担忧、沉痛、心疼、自责，“你知道的，那也很重要，毕竟你的身体……”

    “皇兄。”李沐楚打断了他的话，轻轻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我晓得，你无须担心。”

    李郢神色复杂地望着李沐楚，动了动唇，却没有言语，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长叹。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李沐楚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倦懒随意的样子，反观，李郢却是严肃以待。

    “有些事情，我不信命，亦不信天，我只信我自己所掌控的一切。但，也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听天由命，非我不去争取，有些事已是注定。”李沐楚笑着继续说道，“以前常有人将我与那汉时名将霍去病相比较，现下想想倒是挺相似的，都是少年出名，不过，我想我可比他更幸运些，至少我还能比他再多上几年。”

    见李郢又想开口说什么，李沐楚立刻阻住他的话：“皇兄莫要多言，我，已足矣，亦，无憾。”

    春风从枝叶、草丛间的缝隙穿过，空留阵阵沙沙作响声。

    他的这位皇弟的居所果然很安静，李郢感叹着，就连那鸟鸣也似是从远方飘来，仿佛掩在薄雾中若隐若现，那一大片的绿竹隔开了外面的纷纷扰扰，这里就像是凡尘中的一块净土，让人忍不住想要放下一切，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一刻，李郢的心中竟生出了丝丝羡慕向往之感，但那也只是片刻，很快什么羡慕什么向往都抛在了九霄云外。因为，他是皇帝，这一点他很清楚。

    半晌寂静无声，像是沉溺在了这旭日和风中。

    “和我一起出使南诏的是何慕清？”李沐楚突然出声发问。

    李郢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问给愣了一下，然后才颔首道：“不错，门下侍郎何慕清，他的才能不赖，但就是年纪轻了些，没威信。”

    “他缺的只是时间。”李沐楚微微一笑，“若是他，那这次出行应是会有趣许多。”

    李郢询问地看向李沐楚，但见其并不解释，也不再探究。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我要回了。你，就不用送我了。”享受了一阵难得的安详，李郢站起身来，准备回。

    李沐楚点点头：“那好，不送。”

    李郢轻“呃”了一声，甩甩袖子，两手背在身后，便沿着原路返回。

    可没走几步，李郢忽然又停了下来，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此行，路上小心。”说完便不再停顿地走了。

    在李郢的身后，李沐楚黑白分明的双眸浅浅弯起，目送着李郢消失在竹林深处，轻轻地慢慢地从喉间发出一个单音：“嗯。”

    这，算是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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