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天下 - 第二十六章 人鱼落世琼花残
时间经不起耽搁,却因为海九溟大乱琼花楼的事,卫修推后了天下去南国的日程。
起初,听到海九溟血屠琼花楼的事,天下有些不相信。在她的记忆力,冷若冰霜的海九溟和温情似水的名长风,这两个格格不入,却有些相同的身影重叠了。
天下知道自己对海九溟的看法错了,她一直以为海九溟就是名长风,名长风就是海九溟。他们是一个人,却是用不同的身份活在世上。一个厌世,一个入世——
厌世的那个是人命如草芥,入世的那个淡漠的无微不至。
琼花楼被封了,衔月和绛紫不知所踪,海九溟更是。
天下懵了好半晌,只觉得耳畔有无数蜂鸣,阻挡了外界的喧言。她有些接受不了既定的事实,本以为海九溟残,不会至此。
回想当初东国,初上海家的帆船,想起了人骨磨制的珠帘,天下大悟,他是海九溟,却不是她理想中的那样。他可以仁慈,却有自己的底线。他可以残忍,却要看自己的意愿。
千焰,正如其名,不似外界那般寒冷。卫修一天至少三次会来这造访天下,耍耍嘴皮子,然后离开。在天下这,占不到一丝便宜,他还是玩的不亦乐乎。
画卷静静的立在瓷桶中,谋治天下策略的装订书在红木桌上,蓄势待发。卫修的字迹遒劲,正如他这个人一般,三分孩子气,七分大男子的刚劲有力。
天下抽出一副画卷,在两手间展开,竟是一副鲜艳的美人图!
咦?
画到半张,天下诧异了,这画中的美人,双腿怎么会是鱼尾?!海蓝的眸子,曲卷的长发散在腰际,上身赤裸,身段妖娆的诡异,活生生的一只美人鱼跃然纸上。
“乾和末年,盛夏,及岸,一人鱼名曰海菱,眸似海,额缀白玉,发若流云,即日降雪,惊艳四方。”
海菱?应该和海家有关吧。天下琢磨着,但是卫修怎么会有海家人的画?
如果这就是卫修和海九溟的分歧,那和画上的女子又有什么关系!
徒想无奈。天下觉得就这么被卫修困在北里也不是办法,该想法子混出去。
于是天下就到了邀雪。瑶姬似乎料到她会来的样子,卧在榻上,慵懒如初。
“你终于来了。”
瑶姬解开面纱,容貌倾国,却挂着一丝扭曲的憎恨,不禁为那姣好的容颜,添了一败笔!
“我要出去,你有什么法子?”
瑶姬嗤笑,“你还是一样,自负的不得了!你真以为我会放你走?”
“你会的。”天下自信满满,“卫修多久没来你这儿了?”
就是这一句话,勾动了天雷,瑶姬剧烈起伏的脯,泄露了她此时的愤怒!
“你不用得意!”瑶姬极力平复心情,“我要这个男人成为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王!”
“那是你的事。有我在,你就当不了苏妲己。你要杀我,就放我出去。反正在这里你也不会,而且不敢动手!”
瑶姬丢给她一枚玉牌,“出了这个门儿,以后就小心点,不要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能杀你的,只有我天恬一个,你一定要把命给我留着。”
天下捡起玉牌,换了行装,以出为瑶姬办事为由,轻轻松松离开了北。
一路狂奔到琼花楼,天下希望,还能看到往日的热闹。
可是门前凄凉,皇室特批的封条交叉在门上,一如当初天下第一楼的情形。
天下正要动手拆封条,耳边一阵尖锐的呼啸,一枚致的半月形的飞镖嵌入了门上。镖上缀着一张纸条。
“城东庙宇。”
天下收起飞镖,来不及想是好事坏,就照着纸条上的地址跑了去。
东郊松林,真如路人所说,有一间废置已久的破庙。虽不如她所想的那样恢弘,却也能遮风避雨。
天下置身皑皑庭院,竟在地上看到了脚印,还很新,没有来得及被新雪覆盖。
天下推门,竟从还没大敞的门缝中刺出一剑!还好她偏头闪过,了喉咙,心有余悸。
“东方天!”罪魁看到来人,收敛了一身的杀气,甚至惊喜有余,抱着她大跳了几下。
“是我,是我。可以放开了吧。”
天下有些不耐,她的包裹都被乐疯了的绛紫扯在了地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
天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的吧。”
绛紫尴尬的了头,似有难言之隐。
天下也没追究,往门里探了探,“就你一个人?”
绛紫一扫霾,“衔月也在。”
三个人围着一堆篝火席地而坐。天下不住的往手掌里哈着气,双手交叉搓着双臂。
三个人都在等待对方先开口。
天下有些不耐烦了,“你们不说的话,我就走了。”
绛紫张了张嘴,始终没有说出口。
衔月叹息,“东方姑娘可知我们是北王安在海九溟身边的人?”
天下摇了摇头,神情淡然。不过现在是知道了。
“前几日,北王下令,要绛紫吩咐琼花楼的一些姑娘去引诱海九溟。自从海九溟从东国回来后...”衔月眼神有些羞赧,“就不再和女子亲近。那日绛紫在他的茶里下了烈的和合散,始终无用。当时他狂大发,手刃了楼里所有人。绛紫带着衔月逃了出来,一直沦落今日。”
原来是这样啊...
绛紫神色难看,“我没想过要背叛九溟,只是...”
“你有把柄落在卫修手上。”
绛紫惊觉,“你知道!?”
“猜的。”天下打了个呵欠。
“没错...”绛紫怀疑的打量着天下,“不对,你怎么知道卫修的事?你不是去海上了吗?”
“一言难尽。我要去找海九溟,你们知道他在哪吗?”
绛紫神情紧张,刚才对她的信任一扫而光,忍不住怀疑,她也是北王派来的?
“你身上带的是什么?”
绛紫将注意力放在天下身旁的两个画轴之上,甚是警惕。
“一个是我从北偷的,一个是一位故友送的。我没有时间浪费在你们这里,既然这样,我就走了。”
天下起身,把露出头得画轴背在身上。
绛紫也跟着站起来,“你走了之后,九溟一直郁郁...”
天下打断他,“我知道,他在琼花楼的所作所为,一半是因为我。琼花楼,我会还给你。”
“东方姑娘,”衔月慌忙起身,唤住了天下,“你不妨去西边的及岸瞧瞧。”
天下若有所思,“及岸?当真有这个地方?”
绛紫顿时紧张,“你知道什么?”
天下嫣然一笑,“你不说,我什么就不知道。我走了。”
“等等!让我...看看你的画!”
绛紫有些胆颤,有些惊慌,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天下。
天下抽出其中之一,展开,赫然是那幅她在千焰看到的美人鱼图画。
绛紫捂着喉咙,突地跪伏在地上,干呕起来。
奇怪,明明是美人图,这人长得那么漂亮,至于让绛紫反胃成这样吗?
绛紫霍然抢过天下手中的画卷,仍在火堆上,一脸鸷,逼得天下连连后退。
“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我就杀了你!”
天下的心都提了起来,以为绛紫真的会动手。看来,绛紫在卫修手上的把柄,就是那幅画了。
“海菱...是谁?”天下试探着轻轻的问。
绛紫放下狠厉的神情,目光变得柔和,飘向远方。
“她是九溟的姐姐。四年多前,海家客船触礁,九溟被衔月所救,海菱为我所救...”
绛紫伤感无奈,望着火上渐渐化为黑灰的卷轴,他走过去蹲下,伸手在火焰旁游移,似轻抚恋人那样。
“我们本来相许终身,她却被卫修抢了去。我一路追至王,看她受尽万般调戏,而且是鱼人的模样...”
就像画上所画的那样。
“传说吃了人鱼可以长生不老,尽享荣华...她就在通至千焰的大道上呗人分食了...”
见绛紫捂住嘴,难受的模样,天下能猜出其中情形。绛紫也吃了...
“这世上有人鱼,你信吗?”天下讽刺,虽然不知道更详细的经过,但绛紫一定是这些悲剧的始作俑者!“我都不信!”“但是海菱就是!你不相信,那是因为你没有看见!”
绛紫有些歇斯底里,往日历历在目,鲜血淋漓,痛刺心扉。
“听着绛紫,要是我想让你看衔月是人鱼的模样,我有的是办法!”天下认真的逼视绛紫,“也就是说,你被人耍了。”
绛紫茫然,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的了。
假的,是他不愿相信的,那不为人知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我走了。”
衔月急忙过去,“等等!我跟你一起走。”
看着衔月诚恳的样子,天下为难,“跟着我,不会有好日子的。”
衔月摇头,“我不在乎。”
“你会在乎。”天下紧了紧身上的雪裘,又审视了闷在一旁的绛紫,似在询问他的意见。
绛紫看了看衔月,有所犹豫,最后决然,“我也去。”
反正他已无处可去。
可是他们刚到了松林,就被突然出现的衣裙黑衣人团团围住。
“除了那个女人,其他的格杀勿论!”
贼首一令,众人遵循,挥刀向绛紫和衔月砍去。顿时林间杀意四起,汹涌如猛兽般,卷起积雪,纷扬在身前。
绛紫将衔月护在身后,心中后悔自己方才的决定。再看事不关己站在一旁的东方天,他真想冲去在她脸上来上一拳!但是前提是,先把眼前的困境解决了!
“喂,你没问题吧?”天下双手做喇叭状,冲着被黑衣人围住的绛紫喊。
绛紫咬牙切齿,挥剑解决掉眼前的一个,“你这个没用的!闭嘴!”
眼看绛紫渐渐脱力,不敌剩下的三个黑衣,天下心下焦急,挑拣着地上的树枝,试了几,终于找到顺手的,突然又听到熟悉的呼啸声。
一道白光如流星般,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度,割破那三个黑衣人的脖颈,最终扎入天下身边的树干上。又是一样的半月飞镖!
天下急忙四处张望,可是林子里除了那些全都倒下的黑衣人,就是绛紫和衔月,再无旁人。
拔出飞镖,收在身上,天下好奇,到底是谁在帮她呢?
“没时间给你喘气!趁他们救兵未到,赶紧离开!”
绛紫气不打一处来,这女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明明就是她把黑衣人引来的,而且他的小命差点被夺去,还得听这个祸首的指挥!他何必呢!
到了及岸,已是晌午过去了大半。
天下他们在岸边看到了海家的船。绛紫不敢靠近,只得和衔月在百步之外的堤上等着。
天下飞身向前,被寒风扬起的雪裘,让她看上去就像只快乐的白蝴蝶。终于看到那个立在甲板上的人,天下快速的踏上船梯,拥住了那个背影。
“海九溟!”
感觉到拥着的人浑身的僵硬,天下绕道他面前,有些耍赖的笑着。“我回来了!”
看到的仍是那张冷硬的脸,天下有些失望,“怎么你不高兴?看到我没死,你不高兴吗?”
“放手。”海九溟受不了他就这样挂在他身上,命令式的语气,还真让人难受。
天下悻悻的缩回抱着他脖颈的双手皱了皱鼻子,“啧!我还以为你很像见到我呢!”
任由她的小手在身上上下其手,海九溟蹙了蹙额眉,似有不悦,“你不是被北王抓去了吗?”
“原来你知道啊。你都瘦了。”天下贼兮兮笑着,“你有没有想我?有没有?我可是很想你的。”
海九溟可不认为这是告白。“你找我什么事?”
天下拉着他的一只手撒娇着,“你带我去南国吧。”
海九溟轻甩开束缚,侧过身,不再面对她,“两个月后。”
“不行,太晚了。现在就去嘛!我知道你是个守承诺的人,但没想到你是个这么死脑筋的顽石。”
“你说什么?”
竟敢说他是石头!海九溟挑着眉,似有威胁。
“你真不去?”
海九溟默然。
“那好吧。”天下尽量用失望的语气说话,“这次,就当是我来告别的。我走了——”
一步还未迈出,天下便被横在面前的手臂拢了过去。清晰地感觉到耳边的吐息,有幽兰的香味,让她沉迷。天下贪恋的摩挲着额头。
“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海九溟闻之,慌忙推开她,“滚!”
天下提了提衣裳,死鱼一样躺在甲板上,滚了几圈。
海九溟啼笑皆非,她到底能不能听懂人话!伸手把她拎起来,拎兔子似的,海九溟似有不悦,大步流星走到船梯处。
“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天下站稳脚步,看着海九溟的背影,笑的不怀好意。蹬了蹬蹄子,蛮牛似的冲撞上去。
海九溟闻声转身,被天下扑了个满怀,硬是被那股不知哪来的冲力,给撞倒在地。
天下伏在他身上,有些暧昧。两人的发交织在一起,缠缠绵绵,甚是黏腻。
“三年后,我...我一定杀了你。”
气息不稳的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海九溟翻身,将天下压在身下,将两人的气息合为一道。只闻喘息和嘤咛,许久许久才贪恋不已的分开。
海九溟翻身坐起身,把理智扯了回来。有些后悔刚才的作为,将这样的冲动,归咎于情人蔻的作用。
再忍受三年!海九溟这样告诫自己。但是每次都会被她的热情搞昏头!
“呐。那去不去南国?”
海九溟拨开她搭在身上的手,“你知道,我去不了。”
“我不勉强你。”天下靠在他身上,“那你就乖乖的呆在北国,不要再杀人了。”
海九溟可以理解成为,天下是在嫌弃他。甩开她,站起身,海九溟迎风而立,让冷风暂且带走他脑中的热度吧。
“你走吧。”
天下眷恋了几眼,终究还是下去了。
她在市集上雇了一辆马车,打算从陆路出发,绕道风天桥,凤郡,到达南国。
可是马行至城郊,她还是如愿的看到了退去一身红的白影。名长风背手而立,任由乌发绞着青色发缎,在风中飘扬。
海九溟有承诺在身,是离不开北国。可是名长风却可以随天下一起,南国,天涯——
绛紫在马车中跪下,垂首在名长风面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长风如水,搁在膝上的手掌,轻卷,“长风和世人无构无怨...”
如果他现在是海九溟的身份,大概是不会说出这样得饶人的话吧。
天下松了一口气,大叹无奈,“我该欣慰,你不是像君莫那样的大冰山!”
名长风敛了敛眉额,最终还是绽开笑意,“把你的手拿开——”
天下笑嘻嘻的得寸进尺,将冰凉的双手塞进他的袖中,贪婪的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如果这样的温暖,只能持续一年,那么就请真正的神明,让这一刻不要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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