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羽成凰 - 012 书呆子账房

    次日刚从睡梦中醒来便得到鸾姬的贴身侍女传唤，要她到鸾姬夫人处一趟。

    “今日开始，你便去于先生处协助理账吧。”淡淡交代一句，鸾姬便率先优雅起身向目的地行去，而洛羽则是沉默地跟在身后。

    “洛羽”，前方鸾姬沉静的声音缓缓传来，“我知你出身富贵之家，也看得出你是个口齿伶俐的。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还是莫要贪图一时口舌之快的好。你是个办事灵便的，我不希望你出什么岔子——切忌，祸从口出。”

    她美艳的容颜十分平静，然而最后一句话已然带有微微的劝告之意。洛羽心下凛然：听这口气，她已然知道自己讥讽三女同十一的事情了。她为何连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都一清二楚？不过转念一想便明白：在这种时代一介女流想要掌管百余人规模，且人员流动强的车队，怎会连这点程度的事情都无法掌握？

    虽然有一种被暗中监视的不快之感，然而洛羽只是撇撇嘴，并未说什么。

    一时无言，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安静地漫步在熹微的晨光之中。就在快要到达之时，鸾姬停下脚步转身问道：“为什么如此选择？”

    诶？鸾姬这般无头无尾一句，洛羽不明她所指为何，只得停下脚步不解地回望。

    “为何要选择只做区区一名侍女？”鸾姬沉静的双眸波光潋滟，透出微微的迷惑，“凭借你的样貌、情，再稍加雕琢，就算将来想要重返富贵之流，成为贵族甚至王族的姬妾也未尝不可，为何要选择一条如此辛苦的生存之路？”

    其实在以往，“飞鸾”也接手过许多因获罪被贬为官妓或者由于其他原因流落风尘的大家闺秀甚至贵族小姐，为了所谓的“尊严”“脸面”不肯以色侍人而选择成为侍女。不过那些人最终都由于受不了贫苦或是欺凌，最终出卖了初始坚持的信念，选择了较为安逸的生活方式。

    然而，眼前这少女年龄虽然尚幼，鸾姬却隐隐感觉她的选择并非一时任而为。不仅是由于对于恶劣的环境平静以对，更由于少女的眼中闪耀着湛湛光华——那是一种信念，是一种对未来的憧憬。

    她为什么不抱怨？她为什么不颓丧？她甚至没有对车队之人流露出丝毫轻鄙之色，好像这“飞鸾”车队同其余车队并无区别一般。

    鸾姬微微困惑的表情一丝不差地落在洛羽眼中，她了然笑道：“鸾姬夫人，也许我的选择会使我生活的相当辛苦，但至少我现在是完全自由的——我可以选择在这里赚钱养活自己，也可以选择随时离开。然而一旦成为歌舞伎，势必会被这样那样的束缚牵绊住。即便日后成为贵族的姬妾，也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玩物而已。”这种贪图一时的安逸而将自己推入火坑的愚蠢行为她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语毕抬头，却见到鸾姬一脸讶然地望着自己。洛羽暗道糟糕：笨啊，目前你还是个孩子，不是二十五岁啊！一般来说一个小孩子会说出如此看透世事的话来么？

    然而话已出口，想要收回是绝无可能的。洛羽正思忖着要如何补救，却听到鸾姬微微一叹道：“听说你也是大家出身，贵族这般喜新厌旧的戏码怕是也不少见了。也难怪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感叹。”

    咦？好像自己歪打正着地蒙混过去了？洛羽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却听得鸾姬道：“既然这是你思虑之后选择的道路，那便一直走下吧。”

    不知为何，洛羽隐隐感觉此时的鸾姬望向自己的眼中竟包含着某种期许和祝愿，这种眼神使她不由自主地慎重点头。

    一瞬间，似乎定下了一个重要的承诺一般。

    这奇异的感觉在心头一闪而逝，然后两人便停脚在一处尖顶帐篷前。

    “这便是于先生的处所，今后你便自行前来吧。”鸾姬收敛情绪，淡然吩咐。

    “是。”洛羽点头，随即向那门帘伸出手去。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鸾姬渐行渐远的声音：“那个布袋子中的物事，你还是不要随便示之以人为妙。”

    “？！”她知道了些什么？！

    洛羽猛然回头，然而鸾姬端方而婀娜的身影已然走远了。

    她下意识地抚上前一块冷硬——那里那只布袋已经被重新缝好——洛羽的心中升起一丝不安，下意识地，她隐隐感到这小布袋子中的铜块会为自己带来不小的麻烦，而自己却不可以将它就此丢弃。

    看来得找个机会旁敲侧击地问清楚这“铜块”到底有何来历……这想法不过一闪而逝便被洛羽暂且压下，随后她拉开了眼前帐篷的门帘。

    不同于自己居住帐篷的酸臭难耐，迎面扑来的是一种混合着书卷和墨汁的淡淡清香。抬眼一看，便见到一人埋首于成堆的竹简之间。而那人正端坐于一张矮几后面的坐垫之上奋笔疾书——正是于赋无疑。

    这间帐子的规格比之于洛羽居住的那间小得多，但是只有靠近内侧一处被褥，因此本应算得上颇为宽敞。然而周围堆满了账册和一些陈旧的书籍，使得整间屋子变得相当拥挤。

    由于层层累积的竹简遮挡的缘故，落于看不清对方的样貌，但是看上去因该是一位中年人的样子。

    站立片刻，见到对方没有打理自己的意思，洛羽不得不出声问道：“请问您是负责理帐的于先生么？”

    对面的人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头也不抬一下：“来了便去工作，莫要发呆。”说着指了指矮几旁边成堆的竹片道，“闻你识文字，便将这些竹片串成竹简罢。”说着又埋首于竹简当中奋笔疾书起来。

    好深沉啊……洛羽淡淡瞥了一眼自己的上司，似乎偏向于沉默寡言工作狂人的类型。

    虽然这样的格自己不太喜欢，但是洛羽还是礼貌地笑笑道声“失礼”，拉过一张坐垫，在矮几一角的位置盘腿坐下打算开始工作。这时，对面的工作狂人突然停下手中的工作看向这边。

    如洛羽所料，这人年约四十岁左右，续有短须，脸上的线条给人以刻板的印象，整体给洛羽的印象就是一个私塾的教书先生。

    于赋原本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洛羽，然而看到她的坐姿之时，眉头却成了一个“川”字，叹了一大口气，摇头晃脑道：“哎，箕踞（盘腿的意思）而坐，真是不成体统！汝等虽沦落风尘，亦需谨言慎行啊！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所谓妇德贵‘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所谓‘站有站姿，坐有坐态’。所谓……”

    “……”

    直到洛羽乖乖以双膝并拢落座脚跟的姿势再次坐于坐垫之上，于赋的喋喋不休才告一段落。而直到此时，洛羽才由衷感觉到：沉默寡言的于先生是多么的可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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