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羽成凰 - 008 开口若悬河

    “飞鸾”车队虽说只是一介歌姬车队，却俨然是一个阶级分明的小社会。即便在多数情况之下队内成员的吃穿用度都是凭样貌是否妍丽娇美决定，然而即便上位者相貌平平，下级也要绝对服从——比如洛羽眼前这位名唤“莫言”的女子。

    她不过二十十岁上下的年纪，不同于车队中多数成员，她的肤色微黑，平淡的五官虽不至于用“丑陋”来形容，却属于掉在人堆里找不到的那种。然而看周围人对她的态度却是颇为尊敬，而她本身的衣饰也是颇为华贵，显然在这车队里地位不低。

    对于这个莫言，洛羽虽说是初次见面，却并不完全陌生。因为桑青曾经在回程路上略略提起过此人。他说的不多，只道“莫言姑娘是个好人，只是子让人有些头疼”。当时洛羽还在怀着好奇心想到，能让桑青如此心善无害的五好青年感到“有些头疼”会是什么样的一位三头六臂。然而此刻，她才真正体会到那句话——好奇心可以杀死，呃，烦死一只猫。

    站在这辆可以被称为“仓储备用车”的马车外面，捧着属于丫头的淡蓝布衣裙和同色布鞋以及一些生活必备品，洛羽一脸郁闷纠结地看着眼前口若悬河的莫言。

    “……虽说这‘飞鸾’车队会优待长相标致的成员，但你既然选择成为一介下人，便要遵守自己的本分，做好自己的工作，不要总想着凭借容貌或是你曾为贵族的出身投机取巧。而那些成为伶人或是娈童姹女的孩子们的地位无疑要高于你，因此即便你是鸾姬夫人亲自留下并颇受赏识，也不可对这些人不敬，他们吩咐你的事情还是要做好……”

    洛羽竭尽全力让自己表现出正在倾听而非时常走神的样子。

    按说莫言现在正说的正是自己今后在这车队之中需要注意的事情，她万般不该如此深有天外，但是……洛言已经这样滔滔不绝大半个时辰了……

    于是又过了一刻钟……

    “……说起来真是同人不同命哦，雪容那丫头虽然在这车队中的容貌也是数一数二，但是子太过柔弱，处处受那姓秦的小丫头欺负。不过也难怪，秦丫头原是大家之女，自小众星捧月地养成那般刁蛮的子，而听说雪容却是小妾庶出，又是那般样貌，自小便饱受欺凌……”

    我说，这话题是不是严重跑偏了……洛羽再一次强行忍住打呵欠的冲动，腹诽道。

    于是又过了小半个时辰……

    “……眼见着我们马上就会离开岱国地界，到了延国天气便会转暖了吧。听闻延国的新王登位不久便缠绵床榻。民间传闻是早年为了夺取王位残害兄弟造下的冤孽……”

    又过去大约两刻钟，洛羽终于忍不住小心提醒道：“那个，莫言姑娘，天要黑了……”说着指了指将要西沉的日头。

    而我现在连“工作制服”都还没有更换，只听您一人在这里摧残我的耳朵和意志力啊啊啊——洛羽内心无声地泪奔。

    “啊，都已经这般时辰了？！”某位如太平洋般汹涌不绝的家伙终于察觉到了时间的流逝，“采选差不多也该结束了，洛羽，你快些到旁边的帐篷换上那衣裙来帮忙！”莫言说着，拍拍她瘦小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毕竟你并不是负责服侍别人的丫头，只是由于今天会新添很多人暂且帮手，不会太辛苦，有何不解之处便来问我即可~~”说着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便离开了。

    “……”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了，洛羽一瞬间有种再世为人的错觉。

    走进指定的一处暗棕色的方顶帐篷，内力空无一人。兽皮的腥臭味混合着汗酸脚臭扑面而来，使得洛羽几乎毫无“内涵”的胃中一阵翻腾。

    虽说空气中的味道令人作呕，然而看看外面不停穿梭忙碌的人群，洛羽自问还没有厚脸皮到当众秀脱衣舞外加裸奔的程度，于是她她决定挑战一下自己的肺活量，屏气尽快换上衣服离开这里。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洛羽显然高估了这个身体的基本素质，也低估了这套衣衫的繁琐程度，因此当她已经憋气道满脸涨红的时候，只穿好了贴身小衣褒裤。

    实在忍不住，她终于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那令人窒息作呕的气味再次涌入鼻腔，让她的脑袋“嗡”的一下，呛得她几乎要流出泪来。

    摇晃着有些昏沉的脑袋，洛羽泪眼朦胧地想道：这哪是帐篷啊？分明就是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毒气室啊！这些古人对环境的适应能力可谓剽悍，不是一般地剽悍！！

    当洛羽完全穿戴妥当，已经连续屏息又深呼吸了六七次了。这时她悲哀地发现，自己对于这帐篷中的气味已经适应了……

    这、这说明我的适应能力也很强大，如此迅速地便产生了抗异臭因子——用自己都感到无语的理由安慰自己，洛羽反而不着急离开，而是细心打量起这个帐篷当中的陈设。

    方才在外面，洛羽已经看出这帐篷在所有帐篷中比较陈旧简陋，因该是下人居住的地方。这一打量果不其然，两排地铺上共紧紧地排挤着二十多个铺盖卷儿，有绵的、兽皮的、还有不知什么塞成一团做成的，都是陈旧不堪——那不堪的气味多数都是由这些有些发霉的被褥发出。

    这应该是女下人居住的地方，因为在两趟地铺之间的过道旁边的位置，甚至还排放了一些尚未完成的刺绣、小镜子、绣鞋之类的物品。虽然样式陈旧甚至有些破损，不过很明显是女子的小玩意儿。

    拾起那枚小镜子，于是洛羽终于看见了这一世自己的样子。

    镜中的少女看上去大约十岁左右，五官虽然白皙致，却较她前世那种艳丽妩媚的相貌逊色三分，如果硬要说的话，不过是中等偏上之姿。但是这张脸却是秀而不媚、清而不寒，尤其一双明眸湛湛有神，隐含笑意，闪烁着不属于孩童的飞扬神采，一如前世的自己。

    一瞬间，洛羽有些恍惚：这便是如今的“自己”么？这还能被称为“自己”么？

    对着镜中完全陌生的面孔不知呆愣多久，突然明朗的视野使得她回神过来。转头一看，却是身后门口厚实的幔帐被撩了起来，走进两位和洛羽一般打扮，却在相貌平实甚至有些陋的女子。

    这两人皆是十八九岁的样子，但是眸中却缺少这个年纪少女应有的烂漫之情，多出了几分市侩与刻薄。

    见到洛羽转身，她们先是微微一愣，随后，那年长的侍女唇角便露出了一种轻鄙讥讽的尖锐弧度：“哼，又是一位不肯认命自认矜持深宅千金，现在一副清高的样子，到时候还不是受不得劳苦委身讨好贵人博取怜惜？”

    相对年幼的一个闻言立即附和道：“三女姐姐说的是呢！想那秦娇娇，刚到车队不是寻死觅活就是打人摔东西，当她自己还是留国左丞千金么？闹给谁看呢！最后还不是乖乖跟着教习学习？”

    她的语言虽然刻薄嚣张，然而音量却压得极低，说着话的同时眼光也不时地向帐篷外瞟上一眼，显然非常忌惮这位名唤“秦娇娇”的女子。

    “那秦氏小姐当初闹了月余，十一你说，不知眼前这位能熬多久呢？”三女说着，上下打量洛羽瘦弱的小身板儿，眉眼之间尽是嘲笑。

    十一闻言睨了洛羽一眼道：“身无四两，保不齐明儿个就央着服软儿了~”

    对于眼前二人指桑骂槐冷嘲热讽的态度，洛羽倒是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留意起另外一件事：方才这两人说到“留国”，还有之前听桑青和莫言先后提及“熙国”、“岱国”以及“延国”，不管她如何回想，都不曾记得哪朝哪代有这么几个国家。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几乎是立刻，洛羽便想到自己可能穿越到了一个历史上并不存在的架空时期。

    为自己对世事一无所知颇为挠头的同时，洛羽也松了一口气：至少在这里无论自己做什么，都不用担心影响到千百年后现代的“洛羽”和她的家人了。不过这样一来，她就得尽快了解这个世界的大致情况了。

    想到自己要花费大量时间去了解很多对于他人来说堪比常识的东西，洛羽就感到一阵头大。

    她兀自神游天外，而对面的两人却由于洛羽无意间流露出对两人的无视更加恼怒，于是三女忍不住立即将本就尖刻的嗓音提高了八度厉声道：“喂！现在大家都忙得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你这死丫头还不出去干活！”

    “哦……”洛羽揉了揉被吼得嗡嗡作响隐隐生疼的耳膜，无谓地耸耸肩抬脚向门外漫步而去。走到门口，脚下顿了顿回头淡淡地说道：“忘记自我介绍，我叫洛羽，负责协助管理车队账务。”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帐中的两人呢登时石化。

    管理账务，也就表示车队中一切支出都要经过许可，而所有的支出与收入也都要经过审核。因此洛羽虽说同样身为侍女，却由于负责的工作特殊，从某种意义上处于管制其他车队中仆从的的地位。

    甫一见面便将这位“隐形上司”得罪的两位婢女万分后悔自己方才言行的同时忍不住在内心泪奔：您真是“忘记”自我介绍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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