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东方 - 第一章 大宅门

    楔子

    “疼……别再摇了，唔……勒死我了……”拼命想睁开眼，却无能为力。“冷，好冷……”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像过了电般，抽搐得筋骨生疼。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抚上额头，莫丽本能地向热源靠近。“小姐，再坚持下，属下这就带你找大夫，再坚持……”突然噤声，接着却是隐忍的哽咽。

    “砰”木材被劈裂的声音，刀剑相间，感觉有温热的体溅到脸上。莫丽一惊，竟睁开了眼睛。那是血的腥味，恶心却又让人兴奋不已。眼前的景象模糊极了，莫丽被绑在一年轻男子后背，随着他翻腾跳跃。已经无法听到任何声音，只有自己兴奋的心跳。是梦吗？为什么眼前的一切这么匪夷所思。

    “小姐，别出声，属下稍后来接你，千万……”莫丽极力想看清眼前的脸，想抓住那温热的手。

    “别走，不要走……”

    第一章大宅门

    “小姐小姐，醒醒，快醒醒”莫丽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小白慌张的脸。天已经蒙蒙亮，帐外的烛光忽明忽暗。莫丽呆了一会才缓过神来。

    “七小姐是不是又魇着了，快来，嬷嬷抱抱就好了。”

    “嬷嬷，抱。”莫丽小嘴一嘟，伸出胖乎乎小胳膊搂住李嬷嬷脖子。小下巴搁在嬷嬷的肩上，仍定定地瞅着恍惚的烛光。怀抱好温暖，随着有节奏的轻拍，一般的婴孩应该很快睡着的吧。心里一声叹息，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

    来到东方将军府已快三年了，三年前那个雨夜，不断地重复出现在梦里，最后定格在那张模糊的脸上。他是谁，自称属下，又去了那里，说稍后来接，三年过去了却毫无音信。莫丽用那又又短的手指使劲揉了揉眉心，头疼。

    “小姐，来擦脸了。”任由小白折腾自己，还得装出一副白痴的样子。她是莫丽的贴身丫鬟，原名小红，刚听到她的名字时让莫丽很是郁闷了一番，这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吗，怎么取了这么，这么俗气的名字，还派到自己身边。于是不管别人怎么纠正，莫丽坚持叫她小白，无奈只能跪谢小姐赐名。（汗，小白就不俗气了？？？）

    李嬷嬷抱起梳洗完毕的莫丽，扯扯本没皱的碎花小袄，看看被兔毛圆领衬得愈加粉嫩的小脸，例行每日一叹“七小姐真是好看！！！”然后才跨出被炉火烤的暖呼呼主房。出了西北院，走过游廊，穿过花园就能看到每日一起用膳顺带请安的老院。莫丽不喜欢这个大屋子，十来个人围着个大桌子吃饭，一声不吭，气氛压抑的要命。很容易消化不良。

    “茉莉来了，快来祖母这里，今天做了茉莉爱吃的玫瑰糕！”说话的是东方府里的老太君，东方将军东方恒的母亲王氏，说话最管用也是最疼茉莉的。“来张嘴……”。

    “娘，茉莉三岁了，不能再喂了，会惯坏的~~”这位小心翼翼进言的英俊老男人就是东方府的主人，盈国的护国将军东方恒。说老，莫丽看来也不过四十来岁，但古人向来短寿，四十多岁也算老了。可是那浓黑的剑眉，笔挺的鼻梁配上刚毅的嘴唇纵使加上几道鱼尾纹那也称得上成熟帅哥。声音低沉而有磁即使有点小心翼翼也不失威严。

    “屁话，孙女就是用来惯的！来再吃一个虾饺。”莫丽在心里不住的点头，表示赞同。表面却不敢表现出来。毕竟自己是半路出家，并不是真正姓东方。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王氏，东方恒和那个没见过几面的管家，他们没打算把这个秘密告诉莫丽和其他人，如果是一般的婴孩也许这辈子就活在这善意的谎言中了，但莫丽是谁啊，咱是穿来的，啥不知道！

    莫丽悄悄抬头，大眼睛扫了一圈。坐在父亲身边的是东方恒的妻子，林氏，也是莫丽的“母亲”。莫丽被从后门废缸中发现时，林氏因为难产正处于极度危险的状况，在保大还是保小的选择中东方恒选择了保大，孩子没有了，却意外捡到了莫丽。老太君认为是天意，虽然看见小脸上满是血迹，小胳膊冻得发青，仍决定留下这个孩子，圆自己一个孙女梦。李代桃僵，莫丽成了东方府的七小姐，东方恒唯一的女儿，圣上赐名茉莉。似乎这个“母亲”并不待见自己，听说因为这次难产，林氏从此再无法生育。也许正因为如此母亲并不把莫丽带在身边，甚至很少去探望，看见了也只是默默的扫一眼并不怎么说话。

    林氏右边是茉莉的三个嫡亲哥哥，林氏所出。大哥东方然十八岁，现任兵部侍郎。二哥东方戟十四岁仍在念书，据说明年就要去军中历练。五哥东方晴五岁，人如其名是个有些腼腆的小正太。再往右就是三个庶出哥哥，两个姨娘。三哥东方源，十二岁。姨娘张氏出。四哥东方浩，十岁，六哥东方敏，四岁。姨娘元氏出。东方府家大业大，人丁兴旺，茉莉用了一个月时间才记住谁是谁。

    没人敢接话，老太太的话就是权威，谁敢反对！“，饱了。”茉莉气十足的说。“好，饱了，不吃，让李嬷嬷带你去花园走走，别积食。”

    “祖母慢用，父亲，母亲慢用，六位哥哥两位姨娘慢用，茉莉先告退”临走又向看着自己的五哥东方晴眨了眨眼。

    唉，京都居，大不易。在这京都的大宅里更是不易。也不知道小晴收没收到自己的暗号。又是无聊的一天。

    茉莉靠坐在李嬷嬷身边，看着好像在很认真的看嬷嬷做针线活，实际上却在想着心事。前世的莫丽是陆军上尉，军校优秀硕士毕业生。还没来得及为祖国发光发热就在一次军事演习中坠崖，享年二十八岁。醒来发现自己中了大奖，奖品是古代一生游，附赠家破人亡，无法自理。

    “小茉莉，想什么呢，回神了！”一只小胖手在眼前晃来晃去。

    “小晴，可算来了，还以为你没看到暗号呢！”茉莉撇撇嘴。

    “什么小晴，要叫晴哥哥！”东方晴挥舞着小拳头。

    汗，晴哥哥，要不是看他只有五岁，一定认为他是故意调戏我。多么容易引起歧义的称呼啊！茉莉心里小小鄙视一下。

    “小晴，不是说这几天要去书房跟二哥，三哥，四哥一起读书吗！”听听多绕嘴。

    “是啊，过来看看小茉莉，这就去了。”东方晴茉莉头上稀疏的黄毛。

    “唔，没有小晴，茉莉会很难过，很孤单，很寂寞。”茉莉嘟着小嘴，装可怜。带我去，带我去，心里碎碎念着。

    “哎呀，这可怎么办，我也想陪小茉莉一起玩，可是父亲说明年开春要进伴皇子读书，这个年儿要我先打好基础的。不能不去啊！”东方晴隔着小皮帽挠挠头。为难的皱着眉头。嘟嘟的小脸，白皙的皮肤在晨光下愈显得的晶莹剔透，吹弹可破。

    真想咬一口才解恨，笨死了。“那小晴就带茉莉一起去呗，到时候还能跟其他三个哥哥一起玩。”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出馊主意。偏偏东方晴就不知道。

    “对啊，还是小茉莉聪明，我们去找其他三个哥哥一起玩，捉迷藏好不好！”可怜的小晴晴就这么被茉莉忽悠了。

    书房院与茉莉的西北院一墙之隔，却需要穿过长长地抄手游廊得以进入。书房不是一个房间却是一二层小楼。上层藏书达万卷，需要专门的两个小厮每天打扫，晒书。下层是少爷们读书的地方，请了前翰林学士林渊做先生。据说这位先生学识渊博，治学严谨却很大牌，很多世家子弟想请他做先生都被他婉拒，要不是因为与林氏沾亲带故也不会给东方恒什么面子。

    一跨进书房院，等候在门口的小厮阿福就颠颠小跑过来。“五少爷，您可来了，老爷和几位少爷都等您呢！呃，七小姐……？”

    “行了，我们这就进去，走茉莉。”东方晴牵着茉莉的小手，进了书房。

    “怎么才来，不知道今天拜师吗？你……”东方恒放下茶盏，抬起头。“怎么把茉莉带来了？”

    “我怕茉莉自己一个人寂寞，想带她来跟我们一起……哎呦。”小晴晴可怜兮兮的揉着被掐红的手背，不明所以。

    “茉莉想和哥哥们一起，爹爹，别赶茉莉走，茉莉一定不淘气。”松开掐着东方晴的手，赶紧抱老爹的大腿，抬起小圆脸，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东方恒，让人不忍拒绝。东方恒若有所思的看着茉莉，掐掐她脸上，一把抱起放在自己腿上。“不许捣乱，听到没有。”

    这是同意了？好吧，看在这么好说话的份上原谅你掐我的脸。茉莉压住兴奋，端坐在东方恒的腿上。东方恒瞅瞅管家吴庸，点点头“开始吧。”

    吴庸把准备好的茶盏递给东方晴，示意他给夫子敬茶。“扑通”小晴跪在林渊脚前的蒲团上。这傻小子还真实心眼。

    “先生，请用茶。”

    “恩”林渊抿口茶，接着说道“学不可以已。君子之学也，入乎耳，着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蝡而动，一可以为法则。……”

    这个老学究胡须和头发已经花白，身材不是那么挺拔却坐得极为端正，皮肤暗黑，眼角微耷，显得眼睛不大，但眼神锐利。一看就是个人。当年颇受先皇赏识重用，却在当今皇上登基不久激流勇退了。有人说是受人排挤呆不下去了，有人说因当年夺嫡保持中立却没有支持当今皇上，而被皇上嫉恨，在皇上的暗示下回家养老的。众说纷纭，林渊却从来出来辟谣。

    “谨遵师训”东方晴磕了一个头，站起来，乖乖地站在东方恒身边。

    “林学士，晴儿就拜托给您了!阿福，你在这侍候着，别让七小姐捣乱。”东方恒放下茉莉，阿福赶紧上前帮着扯扯袍子。

    “老爷，你放心。”说着，阿福不禁擦擦汗，开玩笑，看一个什么都不懂得两岁女娃，咱也不专业啊，还不让捣乱，人家能听咱的？但这话不能说，要不要奴才有什么用？不就是用来折腾的。但愿这个小祖宗新鲜劲早点过去。

    “你们三个把昨天教的默写一遍，晴儿把书翻开，今天讲……”茉莉被彻底无视了。无聊的桌腿（太矮，桌面不到），扯扯哥哥的衣角（没人搭理），左右转转，发现了通向二楼藏书阁的楼梯。回头看看，没人注意，上去。抬起小腿就要往上爬。

    “哎呦，我的七小姐，您这是去哪啊，小的帮您。”阿福颠颠小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

    “上去看看。”

    藏书阁光线很好，书架架在墙壁上直到棚顶，因为举架高而不得不用梯子才能取到上层的书卷。中间两排书架，摆放着常用的书，供少爷们取阅。桌子靠窗，冬日的阳光撒在上面，显得格外温暖。

    茉莉一下子爱上了这个地方，虽不像图书馆那么现代感十足，但生动的梁雕，有点褪色的彩绘，淡淡的松香，能够让人瞬间平静下来，完全沉溺其中。可以想象待到春天推开窗定可以看到成片的桃花吧。

    “出去候着吧，叫你再进来，我睡会。”茉莉向后拜拜手，架势十足。

    “小的留下侍候吧……”

    “好吵，快出去。”茉莉没什么耐心。

    “小姐醒了叫小的，小的就在门外。”阿福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去了。

    茉莉不敢让别人知道自己识字，家破人亡已经很悲惨了，怎么还能冒被人当成怪物烧死的危险呢？抽出一本启蒙读本，正是介绍这个神秘大陆的地理结构和国家分布的。

    几百年来，大陆上一直处于三国鼎立的状态，北祈，东盈，南津。祈善战，农业落后，主要以牧业为主。盈善商，商业发达，国库丰盈，没有铁矿，军事稍弱。津靠海，航运发达，民风开放，综合国力数中流。

    周边零星小国均依附三国成为其附属国，年年进贡，每遇天灾，更是成倍增加税贡以稳定本国民心，使本不富足的小国苦不堪言。唯一国例外，庆。庆与三国接壤，地处中原腹地，群山环绕，矿藏丰富，气候宜人适合农作物生长，堪比桃源。庆国民风淳朴，勤劳善良，军事并不强盛，却在三国夹缝中生存下来。三个大国均眼红庆这片富饶之地，却又不敢轻易出手，总是相互试探。所以总的状况就是大战不多，小战不断。

    小心翼翼的合上已经被翻烂的扉页，轻轻按压。茉莉所在的正是盈，东方将门世家，每代男丁几乎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老院的祠堂里就摆放着密密麻麻的灵牌。到了东方恒这一代就只剩他一个，其他兄弟都已战死。偏偏东方家族血统优良，遗传稳定，很少生女孩。老太君被丈夫，儿子接二连三战死打击的不轻，生怕这唯一的儿子和孙儿们也都一去不回，所以做梦都想抱孙女，虽然还有有媳妇们，可毕竟不姓东方，始终隔着心！

    茉莉揉揉眉心，上一世也算风光过了，结果死于非命。这一世只求平平安安，简简单单。嫁一个平凡人，过一辈子就好。

    时间在书缝中偷偷溜走，一转眼就到了年关。各院都张罗着添置新衣，年货也陆陆续续采买进府。林氏遣贴身大丫鬟云翠送来了过年穿的新衣裤和鞋子。

    唉，这个娘也不指望了，过年都不照面。茉莉无奈。对衣饰没什么兴趣，甩甩小腿，去找小晴逗逗趣，再不逗就没机会了，人家开春就进了。

    这个东方晴跟东方家的其他孩子不同，生来文静，腼腆，喜欢看书，对舞刀弄枪不感兴趣。上面的几个哥哥五岁的时候已经开始习武了。当爹的也不生气，任由其发展，这不，把儿子弄进去了。

    “唔，疼。”茉莉捂着脑袋蹲下来。想的太入神了，没注意竟撞了柱子。一双手自腋下抱起茉莉。

    “是茉莉妹妹。怎么自己一个人。”

    “然哥哥，我把小白甩掉了，嘻嘻，她比李嬷嬷还磨叨。”茉莉很喜欢这个比自己大十五岁的大哥，兄弟六个数他长得最像东方恒，却很少笑，话也少，从骨子里透出生人勿近的气场。弟弟们十分敬畏这个大哥。茉莉却不怕，因为每次跟然说话总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那么一点点温暖的笑意，也许茉莉对他而言是不同的吧。

    “还这么淘气，听说藏书阁的有好多珍贵孤本被你的口水弄湿了，恩？”尾音微挑。

    “咦？然哥哥连这件事都知道了，藏书阁睡觉香嘛，枕着书睡更香，现在茉莉枕枕头睡觉都睡不好哩，呵呵。”两年来就学会装傻了。

    “小心我把你房里的枕头都收走。子夜，给你介绍，这是我唯一的妹妹，茉莉。”然转过身，茉莉才发现一直在他身后的白衣男子。个头比东方然略矮，皮肤白皙，长眉细眼，鼻梁挺却不失俊秀，嘴唇微薄，带着淡淡的笑。两世加起来茉莉也没看过那个男子能笑得这么好看。淡淡的，似樱花绽开，仿佛能闻到那丝丝甜香。让人不禁想尝一尝。

    “东方府的七小姐，秦某久仰大名。”一阵风拂过，吹起散在肩上的发丝，声音轻柔的好像也被风吹散了。（并不夸张，有几个一生下来就得皇帝赐名的）

    “秦子夜，我好像听过你的声音。”茉莉好像被点了，只是喃喃的说。

    “我的宝贝妹妹竟也被子夜勾去了魂。茉莉，子夜第一次来家里，你怎么能见过他呢？”茉莉一下子从茫然中惊醒。

    “从没见然哥哥说这么多话，看来一定是子夜哥哥的功劳，子夜哥哥要经常来做客哦，和爹爹一定高兴。”茉莉恢复常态，歪着小脑袋继续装天真。

    “好。”秦子夜眼带笑意，轻轻允诺。

    那是一场让茉莉永生难忘的相遇，直到很多年后，经历几番波折，遭遇大风大浪，只要回想起那淡淡的笑，心里总会一片安宁，带着樱花芬芳的小小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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