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乱茗香 - 第68章 漠然弑父

    这隐匿在冰谷深处的洞自是极深。

    云欺风探了身子，抬眼只觉得一时间望不见洞底，而眼帘中没有那抹素白色，才最令他不安——不过是慢了韩亦幻一步而已，现在怎会跟丢了去？

    宽敞的洞窟之中横七竖八躺着数具妖兽的尸体，残缺不全，浓重的血腥味腐尸味令人作呕——这般屠杀，只怕是历经了好些时候。连弗惑都难以招架的对手，谷中自然无人能抗衡……

    石壁之上，一排微亮的烛火跳跃着，闪动着，却是着实地祸乱人心。

    不过再乱，却也难敌眼前的麻烦事。

    云欺风眼角微微一缩，举手间便推开了折扇。扇面逆风一转，亮出森森薄刃：显现出妖物本态的男子，周身腾着一团紫气，身后悬起的玄黑色长尾宛若乱舞的妖魔，带着三分邪气与疯狂，已然不是妖气的自然流露，那是——千年玄狐韩怀空！

    而云欺风看得清楚，男子的双手已幻化作了兽爪的模样，凶兽的獠牙，也在洞窟中隐隐蓝光的映下显得凉意阵阵！那张扭曲的脸，分明是狐狸的模样！

    “韩谷主……”他冷冷唤。

    妖化之人却不明所以看着他，狭长如丝般的眼中是戒备与杀气，已然失去了本该有的记忆与理智。

    是药物所致，还是符咒？竟能将堂堂凝冰谷谷主逼到这个份儿上！暗忖着一战在所难免，云欺风开始盘算着胜算究竟能有多少。不知道，这场面，运用逐云琚的神力可否力挽狂澜……

    “欺风！莫要伤我爹！”重重的喘息一点点将云欺风一身戾气化尽，他四下张望，终于在一处石壁之后，看见了踟蹰不前的韩亦幻。那双美眸，淡淡显出祈求，甚至，还有一丝绝然。

    明明两种不该有的情绪，却同时出现，令人迷惑。

    她着的九重白纱略略有些凌乱，似乎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勾魄长镰在她的手中嘤嘤低鸣，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只是依旧倔强地，袒护着不该再袒护的人。

    “你……”只是分神的一瞬，云欺风衣袂无风自动，凉意侵袭上脊背——耳边忽闻韩怀空撕心裂肺大呼一声，一双眸子在紫气的吞噬之下，渐渐化作猩红的血色，空洞无物，在云，幻二人之间徘徊。

    那一团并无定型的妖气宛若肆意的狂魔，不停在洞窟风中肆意。

    “亦幻，弗惑说得不假，韩谷主一定是失去了心智。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你爹了，他……他甚至认不出你我来……”云欺风慢慢退到她的身边，小心提防着韩怀空的一举一动，“即便这般，你还要保他周全么？”

    有些不可置疑的望向提问的男子，清冷的女声宛若毒刺，字字扎入他的心口，“云欺风，我该称赞一句你当真心狠手辣么？”

    “可是你那些心心念念的族人，不是都葬身在你爹手下么？”云欺风瞥了眼睛提醒道，“该做如何的决断，你该比我了解……韩谷主这般模样，既非中毒，又非被符咒所控，只怕已是触及魂魄，即便运用逐云琚魂渡之力，也无力回天……”

    想了想，他还是咽下了后面的话：唯有斩杀，才是解脱之法。

    这千年玄狐岂是泛泛之辈，到底是什么，能将他影响至此？一幕幕血横飞的景象在云欺风脑海中掠过，这洞中的萧杀之气，让他细细移着步伐变得更加沉重。

    韩怀空有些呆滞地望着两人，吱吱呜呜呢喃着些什么，忽而又举起自己的双手来，那鬃毛凌乱的利爪沾染着鲜血，年过中旬的男子血色的眸子中映出了异样的兴奋，朝着两人咧了咧嘴，露出一口尖锐的獠牙。

    那些看似滑稽的表情与动作却让韩亦幻揪心，她继续轻轻唤着他，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韩亦幻银牙紧要，紧了紧手中的兵刃，吐出二字：斗转。

    相传“斗转”乃是妖族中自存在以来亘古难克的灾害——就如同时空与异界的裂缝一般，神秘莫测。一旦触发，往往要给那些无法抵抗的妖物带来无法预料的痛楚，吞噬心智，心中只剩下杀戮的残影。

    “只是，能引‘斗转’之力入我爹体内……似乎也是来了不得了的对手……”对上那双墨瞳，韩亦幻说得平静。

    云欺风一怔，紧接着问话，“你究竟在想什么！难道你怀疑……我？！”

    未等韩亦幻回答，巨大的妖气冲天而去，两人面前之人，已然化作一只巨大的玄色妖狐！狭长前凸的兽口中紫气蔓延，一双大若碗碟的血色巨睛赫然出现！洞窟被这股无穷尽的妖力所充斥，一时间摇晃不已，大大小小的石块断线玉珠般地落下，扬起阵阵烟沙。

    “爹——”韩亦幻惊呼一声，想要抽身而去，却被云欺风死死揽入怀中。

    “别过去！快，快出去！”

    记忆中，爹从未在族人面前露出这般的模样，若不是妖气弥漫到无法控制，有着千年修为的他绝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云欺风也被眼前的庞然巨兽所震慑，张了口，却不知如何是好。这狐妖与先前遇见的仙兽，式神皆不相同，那浑身散发出的妖气似乎足以让整个凝冰谷的空气几近凝固。

    仿佛被什么激怒一般，玄狐妖低低吼了一声，利爪闪电般地向两人挥去！

    这便是当年与伯父沉渊师祖云上逐一同并肩，大败魔狼的千年玄狐妖……

    云欺风心中暗暗称叹着，更加不敢冒然上前，抬眼却见韩亦幻提镰而去的身影——那一身素白衣裳拢了月的光华，隐没在不知不觉见落下的夜幕中。

    长镰刀刃之上青色流光渐渐褪去，在女子祭出的妖气笼罩之下，仿佛一巨大的弯月形獠牙，没有一丝停顿，直妖狐的口！

    月如勾，勾如月。

    这一刻，时间定格，自刀刃飞溅而出的鲜血，落于女子绝美的脸上，她扬起脸庞，任由那四溢的殷红在自己的白衣之上描画出各种鬼魅的图案来。

    幻化作妖物真身的韩怀空仰天长啸一声，口的血柱喷涌而出，巨大的身体宛若飘零的枯叶般一点点消沉下去，妖气四溢，韩亦幻被那股始料未及的妖气所震慑，惊呼一声，向后跌去。

    云欺风心一急，飞身而去，环她入怀，“……小心。”

    韩亦幻稳住自己的身形，轻轻推开他，“无碍。”

    定定收了长镰，强忍住几欲夺眶的泪水，女子对上凶兽妖狐血色的眸子——暗紫色的妖气渐渐回笼于妖狐的本尊之内，回凝成獠牙，毛皮，长尾的形状……

    兽的身体在一点点幻化回人形，自半空中落下，“爹——”

    韩亦幻抱住他，目光落定在韩怀空口的狰狞伤口之上，再也忍不住，身体颤抖起来。玉白的手停留在半空之中，那血色的罂粟花，是因她而生，她却不敢碰触。

    “爹！”

    韩亦真与南子瓜，弗惑三人不知何时来到了两人的身后，望见此番场景，脸上皆是不可思议的神色——谁也不曾想过，韩亦幻会选择这样一条路，去拯救凝冰谷。

    韩亦真大呼一声，飞身奔向奄奄一息的韩怀空身边，口中急急唤着爹，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般簌簌落下，小脸涨得通红。她唤得那样急，那样重，似乎此时些许的迟疑，便要阳两隔。

    “爹，爹！您醒醒啊，亦真，亦真已经没有娘了，不能再没有爹你了啊……你们，你们不能都不要真儿啊……”

    “她……孔倩夫人她？”云欺风皱了眉，疑惑望向一脸沮丧的南子瓜。

    “终究是迟去了一步，亦真的娘亲亦被韩谷主所杀，魂飞魄散……连那宝玉的神力都无法派上用场……”南子瓜摇了摇头，扶住了韩亦真的肩，“丫头，别难过了。韩谷主气息尚存，快，快用那玉的力量……”

    一语惊醒梦中人。

    韩亦真急急擦干了眼泪，从怀中出逐云琚——几人分道前云欺风特意将宝玉交给了她，以备不测。这也是韩亦幻的意思：为救险些失明的云欺风，逐云琚中璎珞的魂魄已经散尽，守候许久的梦，终于惊醒。她告诉自己，需要什么将这个梦延续下去。

    璎珞魂魄飞散，永不得重生。与韩亦真约定的十年之期，自然不需再拘泥。

    此番若能用逐云琚救孔倩一命，也算是了却了韩亦真百年来的心愿。只可惜，造化弄人，劫难难逃——那让爱终成执念的女人，在病榻之上，终究什么也不可得，终究什么也无法改变。

    留不住的，还是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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