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挣 - 心挣 第156节
陈争点头。他明白鸣寒指的是什么,绕过司法监督,忘记人性,将金钱像废纸一般撒出去,自然有亡命之徒主动上前办事。所以假设当年的事故是“量天尺”的手笔,梁岳泽应该早就知道了。
那么下一步,梁岳泽会为此做出什么?
“‘量天尺’盯上的不少都是企业家。”鸣寒说:“在他们眼中,詹富海这种级别的还入不了眼,吸引詹富海为他们办事,以‘门票’作为报酬。詹富海一失败,就被丢弃。”
陈争沉思,“还有罗应强……”
警方没有查到罗应强和“量天尺”有关联,他遇害似乎只是“量天尺”想要利用刘品超来钓鸣寒,但这个动作太大,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量天尺”干掉罗应强有更深层次的东西。
“还有卜阳运。”鸣寒说:“他那反应要说没问题就怪了。”
陈争说:“那你得出什么结论?”
鸣寒沉默了会儿,“不管是梁岳泽主动调查当年的真相,还是按兵不动,被‘量天尺’找上门来,他应该都已经接触过‘量天尺’了。他和‘量天尺’之间的关系值得我们好好来发散一下。”
陈争承认,鸣寒说到了重点,只是这一时半刻,他加上鸣寒也很难分析清楚这其中的枝枝蔓蔓。
“哥,我想说句话,又怕你嫌我挑拨离间。”鸣寒放低了声音,带着点试探的意思。
陈争看着他,须臾,拿胳膊肘撞他,“就算你真挑拨,我也站在你一边。”
鸣寒睁大双眼,仿佛不相信这“无脑”的话能从陈争口中说出来,“啊?”
“啊什么?有话赶紧说,这边的案子还没个头绪。”陈争看着他讶异的脸,叹了口气,伸手揪住他的脸颊,搓了两下,“鸣寒,你说过希望我能信任你,有任何线索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你。我现在已经这么做了,你怎么又畏手畏脚起来?”
“我……”鸣寒微微皱眉,“我只是……”
“你觉得梁岳泽是我发小,我和他从小认识,所以他对我来说,比韩渠还重要。”陈争说出鸣寒的心中所想,“你以为我不想听不利于他的话。”
鸣寒注视陈争,在陈争坦荡的眸子中看到自己——像个着急的笨蛋。
“但如果我真是这样,刚才,还有上次又怎么会和你说梁家的事?”陈争说:“人生有很多阶段的鸣同学,小时候他是我发小,现在他是我在事业之外为数不多的朋友,你呢,是正和我并肩作战的队友。”
陈争的眼神泛起一丝冷光,那是阅历和理智的色泽,“我相信我的队友,怀疑一切客观上存在疑点的人,包括发小,也包括亲人。”顿了顿,陈争放松语气,“小争教官都这么说了,鸣同学听明白了吗?”
鸣寒不说话,却忽然将陈争抱住。陈争不防备他这一下,脚步差点踉跄。拍了拍他的背,“你不会以为你很轻吧?”
“不管。”鸣寒埋在他肩头,声音嗡嗡的,“小争教官腰好,抱得住。”
第129章 无依(13)
陈争笑着由他抱,片刻后才松开,“说吧,你的想法。”
鸣寒已经汲取了充足的能量,正色道:“以我们刚才的分析,梁岳泽至少有七成可能和‘量天尺’有牵连,他是准备向‘量天尺’复仇,还是利用‘量天尺’做出某些事?这个人很复杂,他有可能想要从你这个发小身上获得点什么。哥,你得戒备着他。”
陈争说:“其实上次他来看我,我就已经……”
“是我小心眼了。”鸣寒的话让陈争放松了许多,“他上门来看你,我还吃醋来着。”
陈争笑了笑,“你好意思说。”
鸣寒说:“我跟老唐说一声刘海涛的情况。”
陈争点头,“去吧,包袱丢给老唐,金丝岛那边跟不跟,让他和老卢操心去。”
天色渐晚,一半游客已经有序离开“微末山庄”,消失的四名游客和刘晴仍是没有出现。居南市局成立了专案组,案情梳理会开到深夜,陈争和鸣寒以机动小组专家的身份参会。
目前线索比较分散,凶手作案手法高超,且心理素质非常高,从他对霍烨维剖开胸腹,缓慢倾倒墨水的行为来看,他对霍烨维抱有相当大的仇恨。失踪的刘晴和霍烨维案关系紧密,而她凛冬粉丝这一身份又让人联想到凛冬。
机动小组并未将“量天尺”的线索同步给居南市局,但凛冬和霍烨维关系紧张并不是秘密,市局提出调查凛冬,鸣寒想提出异议,陈争按在他的腿上,轻轻摇了摇头。
鸣寒立即明白,居南市局和机动小组虽然都在调查凛冬,但方向不同,而且霍烨维案呈现出了关乎凛冬的线索,居南市局能够更光明正大地查凛冬。
至于失踪的董京、朱小笛、龚小洋、卢峰,他们身上有疑点,尤其是董京和朱小笛,但似乎和霍烨维案关系不大。不过他们的失踪出现在警方排查期间,不可能放着不管,所以还是要增派警力调查。
陈争举手,专案组的组长是副局长黎志挂名的,和唐孝理有些交情,对陈争和鸣寒自然很客气,“小陈,你说。”
陈争简单说了下给司薇等人做问询的经过,又道出自己的疑问,“董京提前两个月就订好了‘微末山庄’的房间,但聚会却是司薇提出来的。他怎么知道两个月之后他们会到‘微末山庄’来?而且我听另外几人的意思是,董京没有说过自己订了房。如果他才是这场聚会的发起者,那他想干什么?”
黎志看陈争的眼神很专注,片刻,他问:“小陈,那你觉得我们应该从哪个方面入手?”
陈争说:“坦白说,我和那四人聊下来,觉得他们每个人都不简单,不是单纯奔着跨年来的游客。他们虽然都解释了当年为什么会离开永申律所,现在又为什么会来相聚,但客观看,这些都可能是借口。董京如果谋划了什么,那根源说不定就在他们实习的时候。”
黎志似乎陷入了某段回忆,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忽然,黎志朝旁边的一位队长说:“我记得几年前永申律所出过一件事。”
这位队长说:“是,永申的一位合伙人被捅了十刀,这案子还闹得很大。”
陈争立即问:“这合伙人是谁?”
黎志作为专案组组长,得把控会议的节奏,“小陈,这案子等会儿我具体跟你讲,现在我们继续说霍烨维案。对了,机动小组的唐队和我沟通过了,渭海科技、舒俊这两条线机动小组会协助我们调查,我们这边的重点还是放在现场,以及失踪的这几个人上……”
会后陈争和鸣寒来到黎志的办公室,黎志调出三年前的顾强案,“我刚才说的就是这个案子,顾强曾经是永申律所名气最高的律师。”
陈争和鸣寒一边听一边看,资料上的顾强看上去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符合大众对成功律师的一般印象。他遇害时四十八岁,凶手是和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妻子廖怀孟。
顾强给大企业办事,和函省乃至全国的不少富豪都有交情,最早在洛城的律所工作,十多年前才来到居南市,永申律所的老板是他的老师,他似乎是觉得跟着老师干更加踏实。事实也的确如此,他和永申律所彼此成就,步步高升,以最快的速度成为合伙人。
顾强和廖怀孟自幼认识,可以说是青梅竹马,老家在小地方,顾强还饥一顿饱一顿时,两人就结了婚,育有一对儿女。顾强后来发达了,能说会道,长相又十分儒雅,多的是莺莺燕燕想要接近他。
起初,他对廖怀孟很是忠贞,但随着财富和人脉的膨胀,他终于开始瞧不上结发妻子,半推半就地养起了情人。
他和廖怀孟在居南市原本有两套房子,一处是郊外的别墅,一处是市中心的大平层。但这两处离永申律所都比较远。他以方便工作为由,在离律所两公里的高档小区又买了套房子,大部分时间住在那里。最后也死在那里。
报案的是他的助理。助理发现他两天没有到律所,发消息也不回,眼看重要客户就要到律所来了,赶紧去他家中。助理有备用钥匙,开门直接被吓晕。那现场堪称惨烈,一眼望去全是血,顾强的头颅就滚落在门口,眼睛是两个血窟窿。
调查途中,警方接触了多名和顾强有过节的人,顾强的生活看着体面,仇人却无数,只要给的钱多,他就可以昧着良心做事,并且给他的学生洗脑:这是法律赋予我们的权力。
有人因为他家破人亡,有人精神失常。但最终的凶手是他那个看着温柔懦弱的妻子。
在尚未掌握顾强包养情人的线索之前,警方查过廖怀孟,但她事发时在洛城和孩子们在一起,有不在场证据。后来排除了绝大多数有动机的人,又查到顾强的多位情人,廖怀孟作案的可能越来越大。技侦再次检查那所谓的不在场证据,发现监控作假,她的孩子也没说实话。
廖怀孟承认,是她杀死了顾强,但她并不后悔。
这起案子虽然对永申律所的名声影响很大,普通人对顾强口诛笔伐,同情廖怀孟。然而永申律所的那些大客户还是愿意和永申合作,在他们看来,顾强和顾强带出来的学生都有真材实料。
陈争想到都应提到的何美,何美当年和律所的高层疑似有不伦关系,这个高层会不会是……
鸣寒指了指案卷的一角,“哥,这里。”
黎志说:“顾强滥交,廖怀孟说过,如果他在外面只有一两个人,她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顾强单是在律所内部,就有三个。”
这三个人里,陈争看到了何美的名字。
顾强案的凶手廖怀孟被判了无期,目前关押在居南市女子监狱。两人的孩子继承了顾强的巨额遗产,于同年移民。
廖怀孟被捕之后,情绪始终非常亢奋,不配合调查,放言将杀死更多管不住自己的男人。他的两个孩子没有为她高薪聘请律师,最终给他当辩护人的是法律援助律师,从顾强出轨出发,尽力给她争取到了无期。
整个调查、审问过程,廖怀孟都疯疯癫癫,给出的口供前后矛盾。其间,媒体又曝出顾强通过她向多位当事人收受贿赂,舆论风向急转,人们普遍认为,这对夫妻都不是什么好人。
“她有没有服药史?”陈争问。
黎志摇头,“我们当时也觉得她可能被药物影响,但查了多次,排除了这种可能。”
“廖怀孟子女的反应很奇怪。”陈争说:“他们和顾强关系不睦,长期和廖怀孟一同生活,廖怀孟杀害顾强时,他们还帮廖怀孟撒谎。正常情况下,他们一定会积极奔走,请专业人士来进行舆论造势,聘请知名刑辩律师。可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鸣寒说:“他们其实是这场凶杀案最大的受益者,一继承遗产,立即实现财产自由。”
陈争看向黎志,黎志说,警方当时也认为廖怀孟这一对儿女反应奇怪,并且针对他们进行过一系列调查。但没有证据证明,是他们唆使廖怀孟杀死顾强,他们虽然帮廖怀孟撒谎,但不知道廖怀孟回居南市杀了顾强。
女儿告诉警方,顾强虽然是个混账,但到底是他们的父亲,多年来至少在金钱上没有亏待过他们,而廖怀孟以那样残忍的方式杀害了他,就算廖怀孟是母亲,她也无法原谅她。
20日一早,陈争来到监狱。春节期间,监狱为犯人们搞了不少活动,喜气洋洋。廖怀孟正在表演弹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她下台时,坐着的犯人们纷纷鼓掌,她不住鞠躬感谢。狱警将她带到一旁,跟她说了两句,她惊讶得一动不动。
会见室,陈争将证件放在廖怀孟面前。廖怀孟鬓边的头发已经白了,整个人显得很柔和,和在法庭上判若两人。
“你是唯一一个来探望我的人。”廖怀孟说。
陈争问:“你的家人……”
廖怀孟摇头,“早就散了,所有人都怪我把好好一个家拆散了,全是我的错。”
陈争说:“我听说你的子女没有为你聘请律师?”
提及自己,廖怀孟眼中黯然,叹息道:“是我的意思,请律师干嘛呢?顾强自己就是律师,居南市的律师哪个不认识他?我也不想有人给我辩护,我一命还一命。”
陈争索性问及那场命案,廖怀孟平静地回忆,讲述的细节和警方案卷里的一致。说到后来,她有些疑惑地望着陈争,“陈警官,为什么又查起这件事来了?是觉得无期对我来说太轻,要改判死刑吗?”
说这话时,她并无丝毫紧张,仿佛死亡于她而言才是解脱。
“你误会了。”陈争说:“最近发生了一起和永申律所有关的案子,我们在调查时又接触到顾强案,所以……”
廖怀孟点点头,似乎对别的事毫无兴趣。
但陈争不得不问:“何美是个什么样的人?”
廖怀孟钝木的眼神缓缓改变,“何,何美……”
她忽然焦躁起来,不断地抓挠自己的手臂,“她是顾强的,的,小三。”
陈争并未在廖怀孟脸上看到意料之中的仇恨,对这个破坏自己家庭的女人,她竟是早已谅解。“我认识何律师,她,她很不容易,是顾强那个禽兽强迫她。”
廖怀孟在狱警的安抚下平静下来,她与何美见过多次,起初很羡慕何美,这个年轻的女人很有才华,也很上进。她小时候也渴望用知识来改变命运,但她资质平庸,实在不是读书的料,最终只能做个家庭主妇,闲暇时写点网络小说。
顾强发达之后,再也看不上她,在外面乱来,她始终为了孩子、为了一个完整的家而忍耐。当她知道何美也是顾强的情人时,失望竟是多于愤怒。但给顾大律师当了多年妻子,她见惯了律师圈的龌龊和复杂,她理解何美的选择。要说恨,她只恨顾强。
陈争不解道:“你一直都接受的话,后来是怎么走到那一步?”
廖怀孟眯眼看着虚空,苦笑,“我不是一直都接受,我是一直在忍耐。但人的忍耐是有极限的,顾强越来越过分,我离我的极限也越来越近。那阵子我每天做梦都在杀死他,一遍一遍在梦里肢解他。其实真正杀死他的时候,我分不清到底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中。”
陈争说:“你的孩子帮你伪造了不在场证明。”
廖怀孟立即警惕起来,身子前倾,“不关他们的事,他们不知道我要去干什么。”
这是个已经被子女抛弃的母亲,但她依旧本能地保护着抛弃她的他们。
廖怀孟对谋杀过程讲述得很清晰,但陈争比较在意她所谓的“忍无可忍”。这种案子,凶手从“想杀”到“杀了”看起来简单,其实有一道难以翻越的高墙,也许不止是无法再忍耐就能解释。
陈争尝试着问:“你当时有没读过相关的书,或者跟谁聊过顾强?”
廖怀孟愣了下,摇头,“没有,我没有受到别人的影响。”
离开监狱后,陈争又梳理了一遍顾强案的始末,暂时没有发现明确的疑点。他又尝试在顾强案和“微末山庄”发生的命案、失踪案间寻找联系,唯一的联系似乎是顾强的情妇之一何美是董京等人实习期间的负责人,何美结婚是他们相聚的理由。
陈争打算去一趟永申律所,就算不是因为顾强案,现在董京和朱小笛失踪了,且身上疑点重重,何美也是个绕不开的人物。
永申律所所在的写字楼很气派,位于居南市的地标附近。这是一家主攻商事的律所,但市里发生了这么大一个案子,律师们一到办公室就议论起来。
何美刚办完婚礼,按理说应该和丈夫在外度蜜月,但两口子都是法律人,事务缠身,没工夫休假。何美一身低调的职业装,脚踩高跟,走路带风,经过实习生区域时,实习生们都扭头看她,就像都应他们当年那样。
不过何美现在已经不带实习生了,她有了单独的办公室,将外套脱下来挂好,露出婀娜的身段。就在她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时,团队里的一位律师忧心忡忡地推开门,“何律,警察来找你了。”
何美愣了下,“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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