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唳华亭 - 第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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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鹤唳华亭 作者:雪满梁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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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权站起身来,上前携他手道:非我疑孟直用情,只是今后,孟直来再见我,便属私谒之罪,只恐诸事亦将大不易。又咬牙叹道:何况想来使人寒心,一诏中旨,断狱亦可,废立亦可,生杀亦可,何至于算计至此?

    张陆正亦起身,拱手劝道:殿下勿做此泄气语。漫说大司马现仍在前线苦战,与殿下有唇齿之托;便是想想先皇后,殿下也万不可心存此念。定权听得心下隐痛,打断他道:孟直不必多说,我何尝不知道这些?君君方臣臣,父父方子子,至此方觉圣人之言,本来非虚。不为这虚位,不为着你们,单是为自家一线生机,孤也断然不会往后退让半步。又道:前方的仗还在打,我料这一时半刻还不至再将我如何。你我各自珍重,暂观其态。詹府新任何人,如有消息,也请遣人速速报我知道。张陆正一一答应,又嘱托了两句休养加餐的话,临行前究竟还是忍不住躬身施礼道:臣及杜大人谢过殿下呵护深恩。定权愣了片刻,忽然转身摆手道:不必多说了。

    是夜暖阁内却是蔻珠在服侍,一面帮着定权打散了头发,又细细为他梳理,一面轻声道:妾今日又问过她了,她仍旧是那几句话。见定权面色悻悻,似无关注之态,垂头附耳,问道:殿下?定权嗯了一声,心中无赖,抬眼漫视镜中,伊人雪白藕臂之上缠绕了自己的乌发,黑者愈黑而白者愈白,说不出的妩媚妖娆,不由伸手去摸她臂膊,蔻珠叽地笑了一声,展臂环住了他的头颈,侧脸贴在他发上,只觉心爱到极处,反而无话可说,仍是低低叫了一声:殿下。

    定权再入宫时,上祀节已过,轺车外京中已是御柳拂道,桃色灼灼,不觉又逢一年□,新任礼部尚书何道然领詹事府詹事事的敕文也早已下达,同敕文同发者尚有皇帝谕令,言储副以养德为最重大事,务本清源,始自今后。以礼书兼詹事,家国两利,当成国朝定例云云。在清远殿中谒过皇帝,皇帝瞧了一眼垂首跪在下面的定权,道:你的上奏朕看过了,只盼你心里想的也像这上面写的。定权低低答了一声:是。便不再说话。皇帝见他半日没有动静,心又生怒,问道:怎么?却见定权只是侧过脸去,悄悄牵衣袖抹了一把眼角。

    皇帝这才发觉他面上泪痕阑干,却是从来未曾见过的,心中微感讶异,又问了一句:朕说错了你了?定权掩袖而泣,只是不肯回应答。皇帝也只任由他哭泣,待半日才听他哽咽道:儿德薄福浅,母亲早殇,如今又忧遗君父,失爱于父亲。当时在阁内的昏悖言语,实在是羞与愧兼有,情急下不得已而为之,爹爹千万体谅宽容。他的声音本清澈明媚,此刻边哭边诉,戛玉敲冰一般,更显情真意切。皇帝听了,倒也似颇为所动,亲上前去欲扶他,定权膝行两步,已经环抱了皇帝两腿,埋头饮泣不止。皇帝见他如此,倒也无法,遂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此事朕也有错,所以思前想后,还是新给你检定了班贰。何道然是大儒,有他来扶持你,应当比旁人强些你心中不要怨恨爹爹才好。定权哭道:儿谢爹爹厚恩。爹爹如是这般想,儿便死无葬身之地了。皇帝拉他起身,又好言抚慰了他两句。定权才慢慢收了眼泪,谢罪道:臣失态了。一时王慎上来,带定权下去从新洗脸理容,定权方又向皇帝见了礼,请旨道:出宫前,臣还想去中宫殿内请安。皇帝依允,目送着他出去了。

    定权从中宫用过午膳才辞了出来,出了宫门,踏上轺车 ,望了道路两旁金吾一眼,放下帘幕,随手正了正头上冠缨,面上冷冷一哂,吩咐道:回西府去。

    是夜皇帝宿于中宫,皇后亲自替他除了外袍,一面闲话笑道:太子今日来过妾这里,倒比平日多说了好些话,还求妾再同陛下进进谏,说让陛下休再烦恼。皇帝冷笑,道:他今日在朕那里也哭了半晌。皇后思量了一下,方小心劝道:太子年纪还轻,陛下教训教训也就是了。他一个没娘的孩子,心事本来就比别人分外重些,陛下这般待他,他心里难过,岂不更加多心?皇帝哼了一声道:他心里难过?他是朕生养的,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皇后奇道:陛下说什么?忽见皇帝甩手进了内殿,遥遥只闻见了一句:其心可诛!

    殿外月至中天,月色如银如练,东风临夜,宫中府中,却仍皆一凉如水。

    ☆、已向季春

    齐王定棠从宫中回府进了暖阁,脱了外头衣裳,一面从接过宫人奉过的澡豆,在金盆中净手,一面笑对早已在阁中翻看书帖的定楷道:想必你听说了罢?昨日三郎在陛下那儿倒是作了一出好戏。我听康宁殿的人说,哭成的那副模样,端的如雨打梨花,露欺海棠一般。他不做这太子,便到瓦子中去,未必不能成些事业。定楷想象着太子当时的模样,不由也扑哧一笑,问道:是康宁殿的何人说话如此刻薄,我倒想见识见识只是他为人一向有些孤僻执拗,何以此次要一反常态?定棠瞟了他一眼,冷笑道:这便是他的精明处,他也是把陛下的心思都猜透了。李柏舟的事情虽是由杜蘅和大理寺出的头,谁都知道背后是太子和张陆正的指使。当年张陆正在刑部任左侍时便和杜蘅交好,杜蘅从清吏司郎中中脱颖而出,得以径迁刑侍乃至刑书,也是张陆正出的大力。冬审事小,太子却怕牵查出大事。他护杜蘅,其实是护张陆正,其实也是自保。两害相权,若你是三郎,你选哪个?定楷皱眉问道:这事就到此作罢了不成?定棠亦恼道:如今把张陆正从詹事府调开,也算疏远了他们。新任的詹事是何道然,少詹是傅光时,一个是肩上四两担子都抗不得的角色,一个干脆就是墙头芦苇。就跟三郎挨得那顿棍子一样,虽没伤筋动骨,总也算是皮肉之痛了。只是陛下和他都清楚,如今动他,还未到时候,不过是各退一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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