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美 兽丛之刀 - 耽美 兽丛之刀第2部分阅读
耽美nbnb兽丛之刀 作者:肉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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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岁,仍然是个人高马大的面团,没有一点男人的血性。
首领没到闲来无事的时候,都要对这个儿子发愁一回——他有八个老婆,四个儿子,除了华沂,那三个哪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将来要是等他死了,华沂的哥哥成了部落的新首领,会拿这个傻大个弟弟怎么办呢?
由于是夏天,首领半/裸着上身,只批了一件兽皮,坐在榻上,看着他的大长老摆弄着一个商队从南方带来的稀罕玩意。
大长老从小跟在他身边,是首领的“工布朵”——意思就是最忠诚的兄弟,首领和长老家的少爷们小的时候都会配这么一个工布朵,又当玩伴又当仆从,长大后就成了左膀右臂。
首领心里有什么话,都愿意对大长老说。他发了一会呆,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明明是一只羊,却长了狼的爪牙……唉!”
大长老顿了一下,问道:“首领是在说四少?”
“可不就是他么。”首领轻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除了长得像我,其他的都像他那蠢货阿妈,要是个亚兽或者女孩也就算了,他的哥哥们总不至于容不下一个小妹妹,可他偏偏还是个……”
他偏偏还是个罕见的银纹兽人,兽人的兽纹大多是黑色或者褐色的,银纹的兽人,据说要几千年才能生出一个,是当年真神留在人间的种子,他们个个天生神力,化身为兽,能以一当百。
大长老想了想,不好跟着首领骂人家的儿子,只好不痛不痒地劝说道:“银纹兽人,我活到这么大,也只见过四少一个。小的时候听老人说过,这种万中无一的人,一生必然不会平淡,没有几起几落,他活不到头,不管他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是好是坏,都毕竟是有大作为的。”
“要么功成名就,要么不得善终。”首领并没有被安慰,仍然愁眉苦脸,“你看他的窝囊样子,像是能功成名就的么?要是……”
首领并没有说出他的忧虑,因为这个时候,一个亚兽随从慌慌张张地跪在了他的帐外:“首领,三少跟四少起了冲突,打起来了!”
这名亚兽随从才刚刚成年不久,显然把这当成了天大的事,谁知帐子里却半天没人出声,他忍不住抬起头来,试探着又叫了一声:“首领?”
然后他听见首领用一种漠不关心的口气说道:“知道了,你去吧。”
“打架?说得真好听,”首领苦笑了一声,伸了个懒腰,“他能和老三打起来?我头一个不信,充其量是老三那小子又欺负人了。走,咱们看看去。”
华沂此时正是一脑门的汗,他这三哥很不是东西,除了欺软怕硬之外没别的爱好,向来张扬跋扈,大哥二哥他不敢打主意,但自从四弟华沂这个银纹兽人出生以后,老三就一直很讨厌他,就这么个傻大个,他也配长个银纹么?
等确认华沂有那种绵羊一样的性格以后,老三就愈加变本加厉起来。
这事的起因,是华沂的工布朵。
华沂的工布朵名字叫做骨丞,还没到历练的年纪,是个兽人小东西,但十分机灵,心眼也多,所以即使年纪不大合适,也被首领选中了——首领看上了他跟自己傻儿子的互补。
骨丞人小,脾气却不小,工布朵跟上一个什么样的主人是要靠运气的,所有的工布朵里面,只有他的主人对他是最好的,他觉着华沂是个天大的好人,尤其见不得别人欺负他,所以老三明目张胆地抢走了首领给华沂的一块九头鹿皮子以后,骨丞就背着华沂做了一件事——他偷偷钻进了老三的帐子,把那块珍贵的皮子给刺了十来个洞出来。
结果做得过了头,当场被人抓住。
三少没想到,他四弟那个窝囊废的小奴才竟然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爬到他头上来,当即怒不可遏,要叫人把骨丞打死。
华沂知道了这事,赶来拦着,于是第一回跟他的三哥冲突上了。
本来华沂觉得这事是骨丞不对,他们理亏,于是一开始低声下气地跟老三赔不是,还按着骨丞的脑袋让他跪下给三少道歉,没想到这老三蹬鼻子上脸,非要打死骨丞不可,华沂也不干了,把骨丞护在身后,两方人马对峙起来。
抢了东西,让给你就是,可骨丞是人,那能随便打死么?
华沂虽然脾气好,但也是颇有底线的。
他挺直了胸膛,常年见人带三分笑的脸上难得地冷了下来,对他的三哥说道:“骨丞是我的工布朵,我的兄弟,要打死他,你先打死我。”
谁都知道,四少打猎武技都是首领认可过的,长老们试炼,一次就通过的,近二十年里,只有他一个人,见他板起脸来,三少的侍卫们都忍不住退避了一些。
华沂平素不温不火惯了,这话说得也并不怎么嚣张,更没什么挑衅的意味,可是就这一点点的反抗,也彻底点燃了三少的怒火。
好哇,三少寻思道,连窝囊废都敢反抗我了!
首领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就是这时候带人回来的。
大少一见到这种情况,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远远地呵斥了一声:“干什么?像什么样子?”
他一挥手,立刻就有人上去,分开了马上要掐在一起的三少跟华沂。
大少抬手拍打了华沂的后脑勺一下,又狠狠地剜了老三一眼,问明了怎么回事,心里觉得膈应得很。
一来他也很看不上这个所谓的银纹四弟,二来他又很烦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三。
于是他各打五十大板地说道:“骨丞犯了错,应该关到刑堂去,一晚上不许给饭吃。”
三少仍不知好歹地大声嚷嚷道:“他弄坏了我的东西,我要打死他!”
“你闭嘴!”大少毫不客气,抬手给了老三一个大巴掌,冷冰冰地道,“工布朵是阿爹选的人,就算打死也得阿爹说了算,你算个什么东西?”
老三被他大哥的一巴掌给打懵了,捂着脸说不出话来。
大少解决了他,又瞪了华沂一眼:“连你自己的人都管不好,废物!”
华沂见骨丞的命保住了,已经别无所求了,对大少这种毫无创意的辱骂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声不吭地安然受之,反而把大少给气跑了。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老二终于开了腔,他先是抬起老三的脸仔细看了看,啧啧有声地感慨道:“大哥这手也太重了,没事别跟他顶嘴,吃亏的是你自己——晚上我叫人给你送药酒过去,好啦好啦,谁让他是大哥呢,快回去吧,自家兄弟,闹成这样,确实不像样子。”
他三言两语地哄走了老三,又回头揽住了华沂的肩膀,一边拖着他往外走去,一边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别担心你那小工布朵,我叫人偷偷给他送饭去,饿不着他,小孩犯了错,吓唬吓唬也好,好长时间没跟二哥喝酒了吧,晚上到我那玩去,我送你个獐子皮,能做副手套冬天用。”
首领和大长老远远地走过来,看见得就是这么一幕,大长老清楚地看见了首领皱起了眉:“首领?”
“老大平时脾气暴躁也就算了,竟然还能当众出手扇他弟弟的耳光,”首领慢吞吞地说道,“真不是东西啊。”
大长老低了低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下一句才好。
“老三这个没出息的,历练拖了四年才过,打猎不见他有什么建树,欺负弟弟的手段倒是精彩纷呈。”首领越说,越觉得自己儿女运不旺,忧伤地摇摇头,看着二少远走的方向,目光闪了闪,“老二……唉,这个老二。”
二少是个亚兽,首领这话一出口,大长老就已经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一个亚兽,就算他再长袖善舞,再有本事,又怎么担得起整个部落的重担呢?
“倒是……”首领只说了这两个字,再没了下文。
大长老却仿佛他肚子里的虫一样明白了,远远地看了一眼华沂的背影——倒是这位四少,平时从来不跟人争论,任人搓揉,没想到还真有些仗义,也并不是没有勇气的。
首领叹了口气:“让我再想想。”
他这一思考,就有了行动。于是就在这个月底,首领一声令下,带着雪狼部落的几百个勇士、大长老、他最喜欢的一个婆娘以及四个儿子,一起走了几百里,拜访了宇峰山那边的秃鹰部落。
5、第五章 凶相
秃鹰部落的首领是个不怎么样的货色,宇峰山那头并不像雪狼部落这边有这么多积雪,高山挡风,秃鹰部落地处山谷,每年早早地就冰雪消融,春暖花开,无论是猎物还是粮食,都比雪狼这头好太多。
可是竟然还是被那饭桶首领统领得一塌糊涂,穷得叮当响,连首领玩几个亚兽男人,都不敢弄到自己家里养,小家子气十足。
雪狼首领早就对那块地方虎视眈眈,只是碍于两个部落先头立过契约,互不相扰。他以前便总是想绞尽脑汁地寻找个由头开战,把那地盘抢过来占为己有才好,而现在,他想出了一个蚕食鲸吞的馊主意——联姻。
秃鹰首领也对他的狼子野心心知肚明,可两个部落交好已久,总不能连做客都将人拒之门外,因此如临大敌,这一整天,整个秃鹰部落谁都不让做正事,所有青壮年的男人,无论是亚兽还是兽人,都得全部迎出去,摆出夹道欢迎的模样。
希望这样的欢迎能震慑对方,让雪狼部落的混帐们快点滚蛋。
就连哲言这种平时连屋子也不出的半残废都被要求领着长安站了出去。
长安刚和人打了架,哲言看得出来——小孩的嘴角是肿的,这小孩天生有点伤口就不爱好,随便磕碰一下就容易弄上一身青紫。
部落里有一些人很不屑哲言,尤其以首领的三个老婆为首,自然也影响到了下一代人,孩子们没有一个愿意和长安玩,背地里编排各种难听的话,有时候会冲他扔石头。
刚刚一个小兽人,仗着自己已经会变身,带着一群小狗腿子去找长安的麻烦,然而长安虽然平时不爱说话也不爱哭,脾气却并不像看起来的那么好。
小兽人和他的小跟班们都没把这样一个病病歪歪的小亚兽放在眼里,就在小兽人一边点着长安的肩膀,一边把他往后推,一边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从大人那里学来的辱骂哲言的话时,长安却猝不及防地突然发了难。
他用从木匠那里偷来的小锯条,戳进了小兽人的手里,猝不及防地下了死手。
当然长安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没能戳进去,可也当场见了血。
孩子们还没到跟着出去打猎的年纪,哪里见过血,当场给吓得呆住了一片,长安便趁这个机会,一跃而起,抱住了那小兽人的脑袋,一口咬在了他的耳朵上,小兽人哇哇大哭起来,以为自己的耳朵要被咬掉了。
他情不自禁地化成了兽,横冲直撞地连抓带挠,要把长安摔下去,长安被他甩得晕头脑胀,快要吐出来了,可他就是有一股不要命的狠劲,死死地忍住,骑在小兽的脖子上,咬着他的耳朵,就是不松口。
小兽人的耳朵是弱点,很快便汩汩地流了血,他疼得翻滚在地上,露出了肚皮。
这再次叫长安抓住了机会——兽人的肚皮是最弱的地方,绝不能露出来给敌人看见,长安一缩身体,用他那瘦骨嶙峋的膝盖骨狠狠地撞了上去,小兽人疼得嗷呜一声,喉咙里发出可怜兮兮的呜咽,对长安一点办法也没有。
长安跨在他的脖子上,用小锯子抵着他的脖子,抓着他头上还幼嫩的绒毛,哑着嗓子说道:“再有一次,我就割断你的脖子!”
脖子是没有那么容易就被割断的,可那窝窝囊囊地被他压在地上的小兽人就是觉得,这家伙真干得出来。
孩子们还从没有见过这样打架不要命的,于是至此,长安奇迹一般地以一当十,大获全胜了!
等他的对头们一哄而散,长安才绕到大树后面,“哗啦”一声,把胃给吐了个翻个,嘴角的淤青火辣辣的疼,然而他心里仍然觉得很痛快……只是有点怕被哲言骂。
好在哲言看见他嘴角的伤,只是愧疚,并没有问,男人用他唯一的一条胳膊护着小长安,走在人群的最后,有人不规矩地伸手摸他,他也默默忍了,并不出声,仿佛唯恐叫孩子知道似的。
可长安那么矮,他的视线自下往上,那些个大人自以为隐蔽的私下里做点什么,他能看不见呢?
他懵懵懂懂,不大清楚这些人这是干什么,只是直觉感到对方不怀好意,便狠狠地盯着那些人逡巡在哲言腰间臀上的手,默默地被哲言护着往前走,心里想道:“要是给我一把刀,我就把你们都剁了。”
可是他连一把砍柴的刀也没有,连小锯条都是想尽了办法偷偷藏起来的。在家里,哲言从不让他干砍柴这种粗活,仿佛坚定地认为他血统高贵,即使是个看起来就病病歪歪的亚兽,也能成为某种高超的手艺人似的。
长安已经被送到木匠那里当学徒两个多月了,木匠可不像哲言那样宠着他,每天就喜欢指使他干这干那,什么也不教他。
而且木匠的事,着实不能引起一个六岁小男孩的兴趣,可一想起哲言这是为他好,长安也就默不作声地接受了,感觉真让他学这些个东西,倒也并没有什么,唯一的麻烦就是不能常常跑到山上,去看人练刀了。
想到这里,长安就觉得跟这些人站在这边索然无味了,他于是轻轻地挣了挣哲言的手,小声说道:“我要尿尿。”
哲言低头看了他一眼,发现这个小东西一接触到他的目光,就立刻躲闪开,显然是撒个谎都编不圆,于是轻轻地笑了笑,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交待他道:“可以玩,别跑远,别和别人打架,晚上自己回家,早一点,听到没有?”
长安就点点头,毫不吝啬地对他笑了起来,灵活地从人群中钻出去,一溜烟跑了。
多么漂亮、多么乖巧的好孩子!
哲言感觉胸口很闷,弯起腰,低低地咳嗽起来,他每次咳得厉害了,总是觉得喉咙里有腥气,怀疑自己是得了什么病,于是从不敢当着长安的面咳嗽,生怕传给了他——只能匆忙地把他送到了木匠那里。
可得好好活着啊,哲言这样想道,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他还得把长安养大呢。
其实长安前脚刚走,雪狼部落的首领后脚就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了。
从长安记事开始,哲言就一直告诉他,有一个手上长着银色兽纹、名字叫“华沂”的人救过他的命,将来遇到了,无论如何也要报答他。
可惜这样看来,长安跟这位救命恩人的缘分大约还没到,第一次是因为他太小不记得了,第二次人家找上门来了,竟然跟他走了个错身。
哲言虽然还在,可他那双眼早就不中用了,稍微远一点就连人也看不清,隔着一层又一层的人,惊鸿一瞥,哪还认得出当年给他打了一头猎物的那个半大傻小子呢?
长安一个人轻车熟路地进了林子,小脚踩在地上,悄无声息。他躲过林子里的猛兽,穿过大片的、比他还要高的灌木丛,就到了武士猎人们训练的地方。
他带着无限的热情和希望,到了地方却发现一个人也没有,这才想起来,人都去迎接雪狼部落了,于是愈加失望起来。
长安从草丛里钻出来,在平时人家训练的地方转了两圈,突然不知怎么的,产生了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吭哧吭哧地顺着窗户钻进了武器房。
兽人们化兽固然厉害,可若是碰上了比自己块头大,牙齿尖的,反而不利。
于是这时候就要化成半兽,用武器比拼武艺,兽人的武器房里,即使是盛夏也一片阴森森的,里面挂着的东西都带着腥味,那都是能利过爪牙的真家伙。
奇异的是,长安这个还没有一把最细最短的刀长的小家伙,站在其中,竟然没有一点不自在。
他摸到了一把大马刀,那东西足有小一丈长,就那样唯我独尊地横在武器房中央,铁柄,厚背,摸起来冷森森的,刀背上凝着一点没擦干净的血迹,像个面目狰狞的猛兽。
长安蹲在大马刀旁边看了一会,常年不见血色的小脸上露出了十分羡慕的神色,他甚至伸出手去,在马刀的长柄上抓了一把,但他的手太小,拢起来仍难以抓住一圈,更不用说把这大家伙给提起来了。
他的掌心触碰到那冰冷的寒铁刀柄,一股凉意顺着他的手掌滚遍了全身,长安却仿佛碰到了什么好东西似的,兴奋极了,脸颊上竟然冒出了一点点激动的粉红。他恋恋不舍地在刀柄上蹭了许久,又站起来围着它走了三四圈,这才转向了其他的。
末了,他捡了一把最短最轻、已经被弃之不用的生了锈的刀片,灵巧地从窗口翻了出去,在院中的训练场上,照着他偷偷看来的人的动作,像模像样地耍了起来。
只是他手上没力气,不一会就气喘吁吁汗如雨下。然而这仿佛是长安玩过得最好玩的游戏似的,他反而越累就越兴奋起来。
就在这时,忽然,不远处有人“咦”了一声,长安脚下一个踉跄,连刀带人一起摔在了地上,然而他也不显得慌张,只是就着趴在地上的动作,回过头去,发现那里站着一个背着小篓的中年兽人,显然,不是部落里的人。
6、第六章 杀术
长安顿时就更加不慌张了,他马上知道,这个外人跟自己一样,也是偷偷跑到了不该来的地方,半斤八两。那中年人放下了装满了草药的背篓,走过来细细地打量着长安,又好奇地看着他手里的刀,奇怪地问道:“你几岁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谁教你玩这个的?”
长安总一个人在部落里乱跑,秃鹰部落的大人们虽然不屑哲言,但也犯不上跟一个孩子计较,反而觉得他有些可怜,对他都不错。时间长了,长安也就不知道怕人,无论生熟,于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地答道:“没人教,自己看着学的。”
“哦?”中年人思索了一阵子,问道,“没人指点,光用眼睛看,便能记住么?”
长安诧异地看着他,有些不明白,看都看了,为什么还记不住呢?
那中年人便捡起掉在地上的刀片拎在手上垫了颠,扫了长安一眼:“喜欢刀?”
长安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中年人又问道:“喜欢它什么?”
这问题对六岁的小孩来说太复杂了,长安表情迷茫,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阵子,他脑子里灵光一闪,似乎想起了一句谁说过的话——拿着刀,才能活着。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把这句搜肠刮肚才想出来的回答告诉中年人,对方却有了别的动作。
中年人见他表情困惑,就笑了起来,下一刻,他猛地把手中刀片递出,那平平常常,甚至有些锈迹的旧刀片突然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极快地递出,把迎面而来的风也划成了两半似的,凌厉的刀风刮着长安的鬓角而过,他听到尖鸣,却看不清刀锋在什么地方。
长安的眼睛倏地亮了,目光却眨也不眨地盯在中年人的肩膀、腰和手腕上。
这是他偷师时间长了看出来的门道,人形在攻击的时候,最要紧的动作通常集中在这三个位置。
“这是当你面对一个比你要大好多倍的巨兽的时候,才会使用到的招数。”中年人垂头一笑,把手掌按在了长安的头上,“看清楚了么?如果你慢了一点,所有的攻击途径就都会被对方封死,他一抬爪子就能抓死你,所以你只有这一闪而逝的机会,要足够快,快到在他的爪牙落下来之前,能割断他的喉咙,除此之外,没有后招。”
长安踮起脚尖,双手接过那把刀片,模仿着中年人的模样,右脚往后一步,身体略微往前倾,然而他并没有像中年人那样直接一刀劈下,他知道自己没有那样大的力气,长安脚尖轻巧地踩了一下地面,借助着跑动的力量,而后沉肩,提刀,用腰的力量把锋利的刀刃送出去。
嗯……似乎不对?
中年人见了,摇摇头,才要说什么。
却只见长安头也没抬,又往后退了几步,再一次调整自己的姿态,这一会,他出手的分寸比上一次准确了许多,递出刀尖的一瞬间微微侧身,极好地弥补了他手腕上没什么力气的缺陷。
这一回,中年人沉默下来,目光紧紧地盯住长安。
只见这小鬼外头想了一阵,又退回了远处,随手擦了擦额角流出的汗,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助跑、提刀、侧身,送刃。
而后“嗡”的一声,空气中传来微妙的震颤声,长安被手中刀带得往前扑了三四步,才勉强站定,小孩眼睛亮晶晶的,露出一个充满童真的笑容。
中年人看得清楚,这一回,这小家伙巧妙地用脚重重地踏了一下地,让力量从脚下传到腰间,经由侧身的刹那,带动全身,把这一刀送出去——虽然在成年兽人的眼里,这点力气依然几乎可以忽略,但已经是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能发挥出的最大的威力了。
中年人终于相信长安的话,他就是偷偷趴在草丛里看,也能把别人练的招数记得清清楚楚。
他简直……天生就是为了这种凶器而生的!
中年人往前踏了一步,一把抓住了长安的胳膊,然后伸手去摸他身上的骨肉,随即他微微愣了一下,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长安的脸色,突然面露失望神色。
这小孩是个不能化兽的亚兽人也就算了,身体竟然还非常不好。即使不贴在长安的胸口,男人也能感觉到他那剧烈得平复不下来的心跳,甚至带动得小孩全身都微微颤抖起来——果然,看他的笑容还没从脸上消失,紧接着就喘不上气来似的咳嗽了起来。
中年人叹了口气,轻轻地擦去长安额头上的汗,竟像是比谁都惋惜:“孩子,你是没这个命啊。”
这样的根骨,他就算聪明,能怎么样呢?瞧他这模样,先天不足的小亚兽,能安安稳稳地活着长大,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他凭什么拿得起刀来呢?照这样长下去,即使他成年,勉强能拿起三十斤的细刀片,已经非常不易,还会给他的手腕带来巨大的压力,时间长了骨头都会受损,更不用说百十来斤的马刀了。
长安不懂他在说什么,满脸不解地看着遗憾的中年人,中年人默默地站起来,重新背起了自己的草药篓子,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宇峰山上走去。
部落里的孩子从小被阿爹警告过,不让往宇峰山上走,据说那山路极险,有的地方有毒虫和吃人的植物,有的地方布满积雪,山上还有很多极厉害的怪物,连最勇敢的兽人猎手和武士也不敢去招惹。
长安拎着他那破破烂烂的刀片站在那里,心里想,这个人是住在宇峰山上么?
那他一定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吧?
接着,长安鼻子一热,两滴鼻血顺着下来,滴到了他的衣服上。长安也不惊诧,驾轻就熟地仰起头,用手背抹去鼻子下面的血迹——他一累就容易流鼻血,不是什么新鲜事,早习惯了。
华沂难得能跟着他阿爹出门,十分兴高采烈,还不时冲周围的人打着招呼,直到被他阿爹狠狠地瞪了一眼以后,才默默地收敛了。
雪狼首领对天翻了个白眼,心道:丢人现眼。
然后秃鹰首领大步走过来,两个首领来了个大大的拥抱,互相拍打肩膀,各自硬生生地挤出一个亲热的笑容——仿佛他们是失散了多年的亲兄弟一样。
这对亲兄弟先是互相称赞了各自的儿子,而后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对方的人。
秃鹰首领心道:“不过百十来人,敢闹事就把他们弄死在这里,雪狼那头群狼无首,还能翻出花来么?”
雪狼首领心道:“一个个和他们瘪三首领一个德行,只会被窝里逞英雄的东西们,也好意思全都弄出来现世,呸!”
然后他们俩甜蜜地相视一笑,勾肩搭背地往帐篷里走去。
秃鹰部落表面工夫做得还算不错,华沂在这里颇有些宾至如归的感觉。
当天晚上,秃鹰部落就办了个篝火晚会,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秃鹰首领的小女儿阿织当众献舞,女孩子不能化兽,不能打猎,也很少有能像亚兽那样做粗活或者做手艺的,唯有嫁给兽人,有了依附,才好活下去,所以相貌美丽和不错的厨艺针线,就是她们唯一有用的本事了——不过那也要看是谁家的女孩,要是首领家的,纵然相貌丑陋,什么也不会,也有得是人愿意娶回家供在帐篷里。
何况秃鹰首领的女儿很幸运,长得像她阿娘,那老色鬼的婆娘一个个可都是大美人。
雪狼首领瞟了一眼他的傻大个儿子,突然问道:“华沂,你瞧阿织好看么?”
华沂愣头愣脑地说:“好,好看。”
雪狼首领不放过他,玩笑似的问道:“你说说,怎么个好看法?”
华沂愁眉苦脸地想了想,支支吾吾地说:“是我见过得最好看的……”
华沂说到这里,正好看到他们部落的阿雀坐在角落里,正愤怒地看着他,阿雀是雪狼部落里最美的女孩,也是首领的御用琴师,此时刚好在场,华沂剩下的半句就卡在了喉咙里,觉得自己当着阿雀的面说这种话,好像不大像话,就迅速改口道:“是最好看的……就跟最好看的阿雀一样。”
“哦?”雪狼首领问道,“那如果是阿雀和阿织,你喜欢哪一个呢?”
这句话暗含的意思非常明显,琴师们都停止了演奏,周遭所有人都若有所思,秃鹰首领捏住了他下巴上稀疏的几根小胡子,瞄着华沂若有所思,他二哥的脸色却阴沉了下来。
华沂没想到会被当众问住这种问题,当即出了一脑门热汗,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他想自己又不认识这个阿织,就连跟本部落的阿雀也没说过几句话,哪里谈得上喜欢哪个不喜欢哪个呢?
他哪个也不喜欢啊!可华沂虽然厚道,人并不真的傻,他知道这话一出口,现场的人肯定一得罪得罪好几个,竟有了几分急智,嗫嚅着低下头,干脆装傻充愣地说道:“我是哪个都喜欢的,可我又不是大美人,反正别人不喜欢我。”
这话出口,再场的人,包括秃鹰首领都跟着笑了起来。
华沂默默地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烤肉,心中十分烦闷——不是因为他阿爹的一句问话叫他当面出丑,而是他隐隐约约地觉得他阿爹的话里有话。
他知道自己总是不讨阿爹的喜欢,不聪明,二哥才是阿爹的亲儿子——但很多事,华沂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是有数的。
秃鹰首领的目光在华沂手上的银纹上停了一下,露出一点深思的神色,随后他笑道:“半大的小子,跟我们这些老头子坐在一起,想来是无聊得很,阿织,不如你带着你华沂四哥到部落里四处转转。”
华沂呆愣了一下,回头瞅了瞅他阿爹。
雪狼首领骂道:“你想去就去,看我做什么?什么都要问你阿爹,你还要吃奶么?”
这就是让他去的意思了……华沂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烤肉夹子,知道他要是敢说不去,就是打了他阿爹跟秃鹰首领的脸,他阿爹一定会让他屁股开花的。于是“哦”了一声,保持着他那常年木然缺少表情的脸,心不在焉地跟着阿织走了,还惦记着没吃完的那半块烤肉。
有什么办法呢,傻大个就是傻大个,开窍也比别人晚,十四岁的华沂,在不知道该拿来干嘛的小美人和冒着油兹兹作响的烤肉之间,毫无疑问地会选择后者。
7、第七章 转折
阿织虽然年纪也不大,但发育得非常好,一对少年少女走在路上,相貌都十分不错,不知有多少人经过也会回过头来多看一眼——尤其秃鹰的兽人少年们,看着阿织身边的华沂,有羡慕的,也有嫉妒的。
只是这些俗人,只知道被浅薄的色相迷惑,完全没瞧出那位“春风得意”的外族少年竟是个视美人如粪土的大吃货。
阿织一开始对华沂的银色兽纹非常感兴趣,闹着要看,闹得华沂十分不自在——他总是觉得自己资质普通,实在不配有这么一个稀罕的东西,于是只是匆匆卷起袖子,给阿织看了一眼,然后就严严实实地把它遮住了。
阿织颇不满意地撇了撇嘴:“好了不起么?”
华沂对这种带着诸如愤怒、不满、挑衅等等负面情绪的话,一概的反应就是憨厚地笑笑,他天生就是不爱跟人发生冲突,而据他的经验,一旦他露出这种假装听不懂的傻笑,别人就很快会觉得无趣,也就不再招惹他了。
果然,阿织翻了个白眼,心道:这人长得人模狗样,难不成是个傻的么?
她对他没了兴趣,自己跟一帮熟识的女孩去玩了,一堆唧唧呱呱的女人,华沂觉得自己凑过去也不像那么回事,于是远远地站在一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发呆。
就在这时,树丛突然传来一阵非常细微的动静,华沂毕竟是个猎人,他的肌肉下意识地收紧,做出了一个准备防御的动作。
然而他定睛一看,却发现树丛中爬出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孩,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对上,华沂叫他那一脸血吓了一跳:“哎哟,这是怎么弄的?”
小孩正是天黑了才想起要回家的长安,听了华沂的话,满不在乎地用袖子在鼻子下面抹了一把,依然十分生龙活虎要往家的方向跑去,谁知却被人一把揪住了后颈,拎了起来。
华沂没想到手里的重量竟然这么轻,这叫他诚惶诚恐起来,他也说不好这小孩究竟有多大,只是觉得小——除了刚生下来的小猫小狗小兔子,他好像从没有见过这样柔嫩幼小的生命,连说话的声音都往下低了几分,生怕气大了吹坏了他。
“我带你去洗洗,”华沂竭尽所能地轻声细语说道,“这幅样子跑回去,不把你阿妈吓死。”
华沂这人,总是忧虑好多事,比如他看见大肚子女人,就会忧虑别人看不见路,会不会摔倒,总要跟着心惊胆战一回,比如他看见滚得泥猴一样的小孩,就会忧虑小孩回家以后会不会被他阿妈一通好打,光是想象,便担心得要命。
这一回,他自然而然地把那过剩的忧虑放在了长安身上。
华沂把长安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小心地捧在手里,带着他往最近的小河那里走去。
长安打量了他一番,完全没有料到这位就是哲言天天挂在嘴边的那个“救命恩人”,没人害过他,他也没什么防备心,好像完全不担心自己会被陌生人丢到河里,就那样稳稳当当地乘坐着华沂,到了河边,让这个大个儿给洗脸。
结果大个儿笨手笨脚,一直让他低头,长安低得过了头,扑通一声,就自己翻进了河里。
好在河水不深,部落里的小孩又多少会点狗刨,长安在华沂的手足无措中从水面上冒出个头来,茫然地看着华沂,好像没弄清楚自己是怎么下来的一样。
得,河水一泡,这回洗得彻底了。
华沂赶紧把他捞了出来,毛手毛脚地给他擦干净了,发现长安打了个寒战,只得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裹在了他身上。
这样一来,他身上便只剩下了半条兽皮,半个肩膀都赤/裸可见,手是遮不住了,那极明显的银纹便亮了出来,长安只觉得眼睛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一低头,便看见了哲言念叨了好多年的银纹。
他脱口问道:“你是不是叫华沂?”
华沂一愣:“你怎么知道?”
长安便不言声了,他心中暗暗想道,原来这个就是恩人,哲言说过要报答他,可是拿什么报答他呢?他懂得的为人处世之道十分有限,就用了对付阿妍的方式对付他,从怀里摸出了一朵林子那头折来的花,放在华沂的手掌中间,花已经被河水泡湿了,软哒哒的。
所以长安放上去以后,又有些羞赧地觉得,这完全不够,然而这是他仅有的东西了。
长安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阵华沂的脸,把他记住,然后决定什么也不说,等他长大了,有了本事,有很多很多的东西以后,再报答他。
华沂只见那小家伙有一张比别人都白一些、少些血色的脸,眼角带着一圈淡淡的红,好像开在素白底色上的两片花瓣,在他手里放了一朵花以后,忽地对他一笑,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这小东西的一笑,给华沂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这或许和之后发生的事有关,华沂总是觉得,这是他在世上见过的最后一样干净东西。
直到很久以后,华沂都认为,世上所有的小孩在没长大之前,都是有那样一双干净如花瓣的眼睛的,天生的,总是好的,只有长大了,才会自己变坏。
想起那时候的事,华沂总是感慨,他大概确实不是什么做首领的料子,因为就在他给陌生的小孩洗脸的时候,他那待人和风细雨的好二哥,也离了席,正在跟他的工布朵商量如何宰了他自己满门老小。
当然……这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听说的。
老二平时对外人话多,对自己人,却反而非常言简意赅,那天晚上,他只别有深意地对他的工布朵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那傻小子刚出生的时候,我就知道要坏,没想到咱们的人一直在部落里宣说他是个傻大个,末了,老头子还是看上了他。”
第二句是:“这不行,我不甘心,咱们回去就动手吧。”
从秃鹰部落回来的华沂还是没有什么烦恼的——除了他阿爹说要把阿织嫁给他。
他一开始觉得阿织长得漂亮,经过了短暂的相处之后,实在没能发现她身上有什么好的地方,于是十分不情愿。
可不情愿,华沂也不敢和他阿爹犟嘴,何况他心里明白,阿爹这是为了他好。
阿织可是秃鹰部落首领的女儿,将来如果他哪个哥哥当了首领,容不下他,他还可以跟着阿织到秃鹰部落混饭吃——要是他阿爹知道他是这样想的,一定会不顾大长老的劝阻,把这个不求上进的傻大个打死的。
然而事情发生得总是那样叫人猝不及防。
那天晚上,老二叫他出去喝酒,老二一直跟华沂走得很近,华沂虽然知道他这个二哥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也毫不怀疑地去了——自己的亲哥哥,虽然不像对方表现得那么亲热,可也总不至于害他。
可见十四岁的华沂被人叫做傻大个,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酒过三巡,也不知怎么的,华沂就觉得眼前有些迷蒙,然而这一天正好是他阿爹检查他功课的日子,华沂生怕真喝得烂醉,回去挨骂,于是难得地跟他二哥耍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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